正文:
清朝末年,盛夏的一天,万里晴空,赤日炎炎。
这一天,临近中午,几个准备下地干活的汉子在村西大槐树下的水井边浇水驱热,忽见村西上空浓烟滚滚,有户人家失火了!
几个汉子急忙拎着水桶往村西跑去,其他的村里人也提着救火工具飞跑而去,只可惜杯水车薪,火势熊熊,烈焰腾空,泼上去的水竟然如同浇了油一般,更助火势。更要命的是,这家的户主是个姓张的木匠,家门口堆着一堆木头不说,屋檐下还有一大垛干柴!加上阳光强烈,一时间噼里啪啦越烧越旺。见此情形,大伙儿也只能干瞪眼,谁也不敢往里冲。也就一个时辰的工夫,张木匠家的房舍便化为灰烬。
这时,远处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正是张木匠和他的妻子。两人哭号着就要往火堆里冲,众人连忙上前死死拽住他们:“没法救了,人没事就是万幸,身外之物以后再慢慢攒吧!”
张木匠止住了哭号,恶狠狠地说:“一定是有人纵火!待我找他出来,定要他拿命来偿!”
一听这话,木匠妻子大哭了起来:“都是你,整天与人争吵,定是有人存心报复。”
街坊邻居一听这话,不由得面面相觑,慢慢松开了两人。
要说起来,这个张木匠还真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知道他从哪学来的歪门邪道,给雇主家做家具的时候明说暗道的,吃拿卡要不说,谁要是有个礼数不周,就会使些巧手段,给人添堵。谁都不敢对张木匠有所不敬,因为十里八村只有他的木匠活是最好的,像打嫁妆这样的“细活”也只有请张木匠打才最放心。一来二去的,张木匠就被“惯”出了一身毛病。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也有一些没眼力的人因为怠慢了张木匠,因此结下了不少仇怨。他们夫妻这样断定,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或许是为了避嫌,很快有人替张木匠报了官。
官府接到报案后,根据张木匠提供的线索,把凡是找张木匠打过家具的人家都走访了一遍,最后发现村东的李货郎特别可疑。李货郎前不久因嫁女请张木匠打过家具,两人还因为工钱的事儿有过口角。更可疑的是失火那天,有人看到李货郎从张家门口经过。
捕快立马来到李货郎家,一干闲得无聊的人也跟着去看热闹,张木匠也气呼呼地赶到了。
李货郎正在家吃饭呢,听得外边震天响的敲门声,慌忙出来开门。眼前突然出现这么多人,他顿时吓蒙了,一脸的惊恐。
“你就是李货郎?村西张木匠家的火是你放的吧!走,跟我到衙门去!”捕快厉声喝道。
“冤枉啊,老爷……”李货郎悲哭出声。
“冤枉不冤枉你去跟知府大人说,现在你得跟我们走!”捕快抖动着绳子,就要动手拿人。
按青田衙府的地方法规,纵火是重罪,如果送交县衙法办,这货郎不死也得褪去三层皮。围观的众人有的跟着起哄,有的三五成群七嘴八舌议论着。张木匠觉得李货郎的罪名已经落实,于是大步上前,一个反插手就把李货郎的手臂扭了起来,一旁的捕快也拿出绳子来绑人。李货郎的妻子急忙跑过来,跪在条石上,抓住捕快的手哭求道:“我夫老实巴交,看到虫蚁搬家都要绕着走,怎么会因为几句口角纵火毁屋,害人性命呢?请官差老爷明察,不要错抓了好人啊!”
“咬人的狗都不吭声!”张木匠吼道,手上的力道又大了些,李货郎忍不住呼痛出声。
“慢着!”人群里突然有人发声,只见一位老者走上前来,正是辞官回家养老的刘基,在场的人都认识他。只见刘基环顾四周,若有所思地开了口:“各位且慢动怒,先放开这货郎。”张木匠虽然认识刘基,但素无来往,并未将这个坊间的教书先生放在眼里,于是不屑地吼道:“刘先生休要多管闲事,我家的房屋已毁,岂能饶过这纵火凶手,定要他赔我新屋!”
刘基微微一笑,缓缓摇头说:“纵火凶手不是这货郎,你抓他何用?贼喊捉贼,你自己才是这火灾的罪魁祸首啊。”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张木匠哈哈大笑:“我是罪魁祸首?我会放火烧了自己家的房舍?笑话!都说你刘先生满腹诗书,见识过人,看来也不过如此!”
众人一听,也跟着哄笑起来:“刘先生,你是跟这纵火凶手同谋?还是诗云子曰读得太多读傻了呀?哈哈哈……”
刘基不急也不躁,慢条斯理地说:“各位不相信的话,可与老朽一同去张木匠家现场看看,我来帮大家解惑。如若觉得老朽所言全无道理,到时再捆这货郎也不晚。”
捕快本来只是怀疑李货郎,并没有真凭实据,听了这话便放了李货郎。众好事者只顾看热闹,也都连连点头。于是,一行人便浩浩荡荡来到张木匠家。
刘基用手指了指屋前的空地,水井旁边裸露着一处粗大的树根桩,他问张木匠:“这棵大树,是你不久前锯的吧?”
张木匠一愣:“这树……是我锯掉的,那又如何?”
“为何要锯?”刘基问。
“这……”张木匠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这酸腐的教书先生为何对这件事儿感兴趣。
为何要锯这棵树,其实村里老少都知道。茶余饭后,大伙儿都爱聚集在这儿,讲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原本这里长着一棵老樟树,足有两层房屋那么高,枝繁叶茂,盖地成荫。树下是一口古井,井水凉爽甘洌,水井旁苔藓翠绿,常年湿润。这棵老樟树就像一把巨大的遮阳伞,把整个房屋都罩住了。由于此处地处路口道边,来往的车夫、过往的行人都习惯在这里歇脚、喝水、泡茶。头脑精明的张木匠就趁机摘些地里的瓜果蔬菜,每天煮一锅鸡蛋,烧几锅开水,搁两张小桌子,摆几把小凳子,在门前摆开摊子做起了茶水生意。眼看着生意不错,他连木匠手艺都不愿意干了。
可是今年入了夏,几场闷雨过后,这老樟树显了怪,满树都是花花绿绿的虫子,那虫子越生越多,翻上爬下,有的落在路人的身上,有的掉在客人的杯碗茶点里,虫子淡黄色的长须像银针一样根根翘起,让见者身上直起鸡皮疙瘩。渐渐地,这里的茶点生意再也无人光顾。张木匠急了,带着家人用竹竿打,用扫帚拍,可怎么也除不尽虫子。半个月后,树上的毒虫竟越来越多,以前枝繁叶茂的树叶也渐渐秃了,就像一个健壮的青年,一下子变成了老人。接着树下的桌子、凳子、地面及至屋里的墙上也有虫子蠕动。张木匠心一横,拿起斧锯就把这棵大樟树连根带枝伐倒了。然后他将树干枝叶在窗户屋檐下分成两堆,一边堆树干,等风干了用来打家具;一边是细枝茎叶,准备留作冬天取暖之用。
“树是我锯的,可那树是我家的,我想锯就锯,有什么错吗?”张木匠擦了把头上的汗,理直气壮地说。
此时天色早已过午,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围观的人汗流满面,却贪看热闹,不舍得离去。
刘基看了看茫然的众人,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锯了这棵树,所以才引来了这场灾祸。”
张木匠自然不服,反唇相讥道:“哦,这如何见得?我倒要听听刘先生的说法。”
刘基继续问:“自从锯了这棵树,你的日子觉得很舒服吗?”
“这……”张木匠眨巴着双眼,一时语塞。
其实,自从这棵树锯了之后,他家虽然摆脱了虫子遍地的苦恼,却过得苦不堪言。水井在烈日的曝晒下逐渐干涸,周围那些湿润的青苔早不见了踪影,毒辣的太阳像下火一样炙烤着房屋,晚上连床席都是烫的,觉也睡不安稳。屋里屋外热得不行,年幼的儿子坐立不安,整天病怏怏的。
可是张木匠弄不懂,这跟房屋起火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时,刘基突然跨前几步,从瓦砾旁捡起一块锅盖大小的扁物,擦去灰烟,是一块光滑闪亮的铜镜,他问张木匠:“这铜镜是你家的?”
张木匠点了点头。自从大树被锯,家中就不太平,他以为是惹上了邪恶之气,就听从闲言,在窗户前放了这块铜镜,想要它把邪气反射出去。
刘基说:“刘某直言,要说纵火真正的元凶,当是这面铜镜。”
“此话怎讲?”张木匠一脸茫然,众人也都面面相觑。
刘基摸了摸稀疏的胡须,不紧不慢地说:“那棵老樟树我见过,它只是因气候闷热得病生虫而已,你不想办法给它治病,反倒狠心砍除。你对庇护了自己家舍数十年的老樟树毫无怜惜之情,怪不得要遭报应。别看它只是一棵树,但是这树上的鸟,树下的井,甚至包括苔藓、虫子都是跟人息息相关的。它们长时间跟你相处在一起,其中的‘气’已是互相感应,互相呼应,不适合大的改变。你也许以为只是砍掉一棵树,但树上的鸟没有了窝,树下的井没有了水,房子也没有了遮挡,完全暴露在烈日和风雨之中,屋里的人也失去了庇护,心情便会变得烦躁。你家的铜镜更是不该摆放,放在窗前便是一个现成的凸镜,在长时间接受强光照射之后,就会引发火灾,而你家屋旁堆放的樟树枝叶,自然就成了引燃之物。所以,你今天所得的恶果,其实是你前段时间种下的祸因。”
张木匠仍然不信:“笑话,一面铜镜也会纵火?”一旁的众人也七嘴八舌,将信将疑。
刘基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烈日,说:“诸位既然不信,我们就来做个实验吧。”说罢,他当众拢起一堆残剩的树叶,又将那面铜镜擦去烟灰,在太阳下斜对那堆树叶放好。
烈日如火球般灼热,照在那圆凸的铜镜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众目睽睽下,只见那面铜镜在太阳下,聚成桃核大小的一束耀眼的亮光,直射在对面的枯叶上。约莫半炷香的工夫,那堆干枯的树叶先是冒出缕缕烟丝,接着吐出一片火苗,再接着燃烧起来。
这情景让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张木匠更是张口结舌,如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
大伙儿赶紧上前,放开了李货郎。重新获得自由的货郎对着刘基连连磕头道谢:“恩人啊恩人!若不是先生救我,老汉只怕要冤死于此了!”
“唉!”刘基轻轻吁了一口气,对张木匠和众人说:“这天地世间的万物,一草一木都是生灵,都是息息相通的,有时候有些灾祸,其实都是人做下的恶果,正所谓生态循道,天人合一呀。”
望着背手而去的刘基,张木匠和众人口服心服,个个点头称是。
2023-11-06 07:04: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