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过江龙是个水匪,纠集了几十个人、十数条小船,在江面上来去如飞,专事抢劫。这天有手下来报:远远地来了条官船。
过江龙大喜,摩拳擦掌地说:“好久不开张了,兄弟们嘴里都淡出鸟了,可算来了个大肥羊。兄弟们,准备锋利的板刀斩肉去!”
那个上了年纪的水匪却犹豫了一下,上前说道:“且慢,我探听过了,这艘官船上坐的是位清官,叫韩正清,他是到咱地盘上任的。”
过江龙一听愣住了。说起来过江龙他们这伙水匪本也是贫苦人家出身,平日里风里来浪里去,专在水面上捕鱼捞虾讨辛苦营生,后来来了一位贪官上任,苛捐杂税委实太多,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衙门里的差人又吃拿卡要的,过江龙一气之下一刀砍了衙役,领着一伙人干起了水匪。不过他们只反贪官不反清官,所以众人约定在先:平日里只抢那些贪官及为富不仁之辈,不得抢平民,更不得抢清官。这年头清官可是难得的宝贝,要是官员们都是清官,大伙儿又何至于把脑袋拎在手上做水匪?
愣了片刻后,过江龙问道:“你何以断定这姓韩的是清官?”
那老水匪回答道:“韩正清原本在邻县做官,小的恰好有亲戚在邻县,平日里没少听说韩正清的为人,说他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是位难得的好官。最奇怪的是……”
过江龙问道:“奇怪什么?”
老水匪说:“我听我那亲戚说,最奇怪的是,韩正清的祖父和父亲都曾做过官,却都有过怪异的行为,他祖父曾自瞎一只眼,而他父亲则干脆自杀了事,以至于大伙儿都说,韩正清之所以清廉,就是受了其祖父和父亲的震慑。对了,他还有第二件怪事。”
过江龙不耐烦了:“快说。”
老水匪说:“韩正清有一个宝贝,是个小小的匣子,据说即使连睡觉他也抱着不放,可说是他的心肝宝贝。他离任时,一应杂物都让下人动手搬运,只有这只匣子由他亲自抱上船。”
过江龙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我明白了,鬼就在这个匣子里。哼,不管他鬼不鬼,我不试上一试绝不死心,这年头口是心非的人多了去了。”
再说这韩正清的船,行了一气后到中饭时候了,便找个避风的地方泊了船。下人忙着做饭,韩正清则拿了一本书在读。正读得入神,忽听得手下人喝道:“什么人敢靠近官船?”
韩正清一听忙放下书,出得舱来一看,原来不知何时来了一叶小舟,舟上站着一老翁,头戴箬笠,身披蓑衣,是位老渔翁。
见衙役喝问,老渔翁躬身答道:“我是个打鱼的,听说韩大人打此经过,恰好打着了一尾肥大的鲈鱼,小的不敢独享,特献给大人,也算是小老儿的一份心意吧。”老渔翁说着高高举起一条鱼,果然是条活蹦乱跳的大鲈鱼。
韩正清忙走上前,回以一礼说道:“下官何德何能敢劳老丈亲驾小舟献鱼?心意下官领了,鱼却万万不能收。”
老渔翁坚持道:“大人是位远近闻名的清官,现在到我们这上任,是我们天大的福气,小老儿献上一尾鱼有什么打紧的?大人若不收,我就不走了。”
韩正清摆摆手:“什么清官,惭愧惭愧!老丈既这样说鱼我就收下,不过老丈也得收下银子。”
老渔翁这回没有再坚持,一手鱼一手银子后却并不离开,又说:“鲈鱼是本地水面特产,我估计大人手下的厨子不会做,大人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想亲自动手做道白煮鲈鱼给大人品尝品尝。”
韩正清一拱手:“那就有劳老丈了。”
于是韩正清继续在舱中看书,老渔翁则在船后舱做鱼,很快香味一阵阵飘了过来,老渔翁果然精于此道。
不一会儿老渔翁亲自把做好的清炖鲈鱼端上来,恭恭敬敬地说道:“请大人品尝!”
谁知韩正清眼睛看着书头也不抬,一摆手,说:“端给下人吃吧。”
老渔翁一愣:“难道大人嫌我做得不好吃?”
韩正清闻言放下书,正色说道:“非也。实际上我早就闻到此鱼的香味了,确实闻所未闻,但也正因如此我才不吃。我甫上任,需要了解的是百姓疾苦,需要多喝些苦水,而不是品尝珍馐美味。人都是有欲望的,我怕我一旦开了这个头,以后就吃不了苦了。”
老渔翁听了默然退出,驾小舟,远远地走了。
转了两个弯后,老渔翁在芦苇荡中停了下来,只见荡中埋伏着好多小船,其中一条船上过江龙正持刀而立。
老渔翁,也就是那位上了年纪的水匪,上前把献鱼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末了说:“我就说韩正清是位清官,这回信了吧?”
过江龙目光游移,沉吟道:“难道说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官?对了,那韩正清说‘人都是有欲望的是不是?他既然承认这句话,那他上任后面对金银财宝难保不动心,而他以前也说不定搜刮过金子,那匣子就是个明证。不行,我还得试上一试。这回我亲自出马,我太知道这些人的命门了。”
话说那韩正清吃了午饭后正要休息,手下又呵斥起来,原来又有人驾船靠了过来。
这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过江龙本人。他高声说道:“韩大人,我不是歹人,我是岸边一村夫,听说大人在此停泊,小的喜之不尽,家中恰好收藏有一幅古画,小的不识货,怕暴殄天物,所以特来请大人瞧上一瞧。”
韩正清一听高兴极了,他平生最好的便是字画。当下请过江龙上得大船,过江龙恭敬献上画,韩正清展开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竟是一幅画圣吴道子的画,且绝真无疑!
韩正清一时神摇意夺,一寸寸一丝丝地看着,半晌作声不得,直到过江龙的话打断他:“韩大人,韩大人,这画是真的吗?”
韩正清给这一问猛醒过来,忙不迭地点头说道:“真的,真的,千真万确,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过江龙一脸真诚地说道:“小的是个粗人,这画在我手中半分作用也没有,也对不起古人,大人要是喜欢的话就留着好了,这画也算是有了个好去处。”
韩正清一听满脸通红,显然兴奋到了极点,但随即摇摇头,用力说道:“我哪能夺人之爱?不过,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过江龙忙说:“大人客气了,请讲。”
韩正清一脸恋恋不舍地说:“能不能让这画陪我一晚上?就一晚上。今晚我就停船不走了,仔仔细细地欣赏一晚上,明早一定奉还。”
过江龙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大人请便。”
过江龙当即驾船离开,三转两转进入芦苇荡中,对手下大声喝道:“今夜子时动手!哼,他说得没错,人都是有欲望的,我只略试了一试便露出马脚了。他既然对字画动心,那就更会对金银动心。说什么把字画留下陪一晚上,分明是不想还了。那匣子中一定有鬼!”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十数只小船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靠上官船。众水匪齐发一声喊,直吓得熟睡中的众衙役魂都没了,刚要反抗,一把把锃亮的钢刀早已架在了脖子上。
制服衙役后,过江龙和手下蒙着脸进入舱内,却见韩正清竟一身官服端坐着,此时尚掌着灯,灯下正是那幅画,这韩正清好痴,果然没有睡觉,在欣赏画。
见众人持刀持棒地进来,韩正清并不害怕,缓缓问道:“尔等想干什么?”
过江龙嘿嘿一笑:“你说我们这副模样是想干什么?快把金银交出来,不然一刀两段。”
韩正清一摇头:“我没有金银。看这样子我是在劫难逃了,不过在临死前请诸位答应一件事:这幅画不是我的,是跟一位朋友借的,你们能不能等那朋友明早来时把画还给他?这样我死也不怨你们,人不能言而无信。”
过江龙心里“咯噔”一下,但随即硬下心肠,厉声喝道:“这年头满嘴仁义道德却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见得多了,我不能信你的话。给我搜!”
不一会儿就有水匪搜出了一个小匣子,韩正清一见就要扑过来,早被水匪用刀逼住。
过江龙心中高兴,说:“这匣子内是什么?哼,现在看你嘴还硬不硬?”说着过江龙接过匣子,一接过来就是一愣,匣子太轻了,根本不像装有金银。等打开一看,众水匪全愣住了,里面没有金银,却有一把锃亮的锥子和一块血迹斑斑的棉布。
过江龙气极:“这是什么玩意儿?”
韩正清不怒自威:“休得放肆!这是我韩家的传家宝,快放下!”
过江龙一梗脖子:“死到临头还摆谱!什么传家宝,说来听听,若有假话,一刀两段!”
韩正清叹口气,缓缓说道:“行,说给尔等听听也无妨。说来话长,我祖父也曾为官,严于律己、心清如水,可是,有一次还是忍不住收了人家一块美玉,导致断案时不由自主地偏向了送玉一方。事后惊醒过来,却已悔之不及,于是用匣子中的这把锥子刺瞎了自己的一只眼。”
过江龙听了激灵灵打个寒战。韩正清又讲:“我父亲为官后牢记祖父的教训,一直勤勉有加、身正如山,一分一毫也不伸手。可是、可是,时间长了他有点放松了,又眼见得同僚们个个升官发财,他心也就慢慢乱了,当有人送他一本古籍后终于乱了方寸,要知道我父亲一直嗜书如命啊!然后,在断案时他枉了法,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就是这个意思。而这起案件的后果是,输了官司的一方气不过,当场自杀。我父亲这才如梦方醒,可是已一失足成千古恨,父亲极度痛恨之下,用这把锥子刺进了自个儿的心脏。这把锥子到了我手上后我视若珍宝,教训太惨痛了,我时刻不能忘。”
过江龙和众水匪听得心都凉了,原来韩正清祖父和父亲的怪事是这个原因。过江龙忍不住问道:“那这块沾血的棉布又是什么意思?”
韩正清惨然一笑,说:“人都是有欲望的,我也是人,有时面对真金白银我也难免动心,好在有这个传家宝,每当我有了非分之想时,便用锥子狠狠刺腿,那棉布就是揩血用的。不瞒你们说,刚才这幅古画就让我心动了一动……”
过江龙忽然想起什么,上前一撩韩正清的衣服,韩正清惊叫一声:“你想干什么?”
过江龙一挥手,早有手下摁住韩正清不让动。过江龙再强行揭开韩正清的衣衫,众人一下子惊呆了:只见韩正清腿上血迹斑斑,有新伤口,更多的是结了痂的旧疤痕。原来韩大人刚刚用锥子刺了自己!
原来如此!
过江龙扶起韩正清,退后两步,叫众人也退后两步,然后“扑通”一起跪下,磕过头也不言语,出了舱上了小船就走。
众人问道:“我们到哪?”
过江龙沉声回答:“回家,打鱼去,从此做个快乐的渔夫,不做这劳什子刀头舐血的事了。有了这样的清官,我们好日子来了,还做什么水匪?但愿从此这世界满眼是清官!”
2023-11-06 07:0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