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阳光温柔地打在我的身上,我的心情极好。倒不是因为一连几天的阴雨绵绵终于放晴,而是微信上一个用喵星人做头像的好友传来一句话:“所有的遇见都是天生注定的。感恩每一次遇见。”
我怔了一下,激动地问:“如果曾经有个人伤害了你,你还会心存感恩?”
那边半晌都没有回应。就在我准备熄灭手机屏打算小睡的时候,手机里突然蹦进来一句:“当然。那些教会我成长的人,我也会感激。”
用这个喵星人做头像的人是阿诺。她曾经认为我是她最好的朋友,而我却从未把她当成真正的朋友,后来我们断了联系。不过,当我渐渐长大,我开始后悔曾经带给她的伤害。我想缓和我们的关系,便申请了小号加她微信,等了很久,终于通过。
她问我是谁,为什么加她?我说:“我是你先前隔壁班的同学呀,我们一同上过体育课,你跑得那么快,我可羡慕了。”等了等,怕她不信,我又补了一句:“我是问了小茉才知道你的微信号。”我以为她紧接着会问一下小茉的情况,哪知道她提也不提,很快就说:“你还别说,我跑得是真快。我现在的学校重视体育,我经常代表学校去参加长跑比赛,现在越来越自信了。”
她完全变样了,自信、阳光、积极,还变成了一个话唠。
我没告诉她,其实,我就是小茉。
我和阿诺是一个乡的。她上学放学,必路过我家。每天早上,她都会在我家院子外气喘吁吁地喊:“小茉小茉,要迟到啦,快点啦。”我瞥了眼手表,才七点十分,离上学还有半个小时,而走过去顶多也就十五分钟,她的家离学校远,步行的话要半个小时。她怕迟到,总是一路心急火燎地跑过来。
我一边回答:“快了快了,等一下。”一边不慌不忙地刷牙、戴红领巾、找水杯、背书包、穿鞋,然后不紧不慢地站在她面前。见了我,她笑嘻嘻地牵起我的手,说:“走吧。”
在学校里,阿诺是我的小跟班,她对我的话言听计从。她曾经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对我表忠心:“小茉是我的偶像,她要我干嘛我就干嘛。”果真,我让她干嘛她就干嘛。我让她每天等我一块儿上学,她就每天傻傻地等我;我让她放学帮我背书包,她就背着两个书包屁颠屁颠地跟在我后面;若是我不小心打破了同学的杯子,她会立马站出来,说:“我给你赔。”对我的话唯命是从。我知道,她对我好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成绩好。我在班上稳居前三,可她总是徘徊在中等偏下,除了跑步可以拿满分。她羡慕成绩好的同学。尽管她不好看,小眼睛,一脸的青春痘,但极少有人像她一样时时环绕着我,让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当然,我偶尔也会给她补补功课。为了表示感激,她每天早上总会从裤兜里掏出五块零花钱,递给我。这是她妈妈给她的,每天五块,不多也不会少,雷打不动。这钱,被我买了雪糕之类的零食。每当我吃得美滋滋的时候,她就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转过头去,根本不看我。
小北是班上最有钱的孩子。她有很多的布偶,总是偷偷地带到学校里玩。一天,她偷偷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花栗鼠小布偶,像极了《鼠来宝》里面的穿红色衣服的那只,我一眼就爱上了,想借来玩玩。
“不给。我妈刚给我买的,我还没玩够呢。”她义正辞言地拒绝。
“真不给?那我抢了哦。”我碰了一鼻子灰,开始威逼利诱。
也许是小北怕我真抢,她拿着花栗鼠站了起来,向教室外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不给,就是不给。”
我追了出去,同时冲着阿诺大喊一声:“快点,帮我追。”
阿诺应声而出。我和阿诺在走廊上围追堵截。小北四下寻求突围,可终敌不过我们两人的双面夹击。眼见自己就要失败了,她把花栗鼠高高举过头顶,我和阿诺跳起来去抢,就在我快要成功的时候,我的头猛地撞到了玻璃窗上,疼得我龇牙咧嘴大叫起来。跑到座位上拿出小镜子一照,居然肿了大包,包的周围红了一大块。
上课了,班主任林老师一眼就瞥见了讲桌下面的我红肿的额角,问:“你额头上怎么弄的?”
我抬起了头,望了下四周,见很多同学都抬起头盯着我,唯独阿诺低着头。
我支支吾吾:“刚刚,刚刚在外面……”
见我欲言又止,林老师不耐烦了:“快说,怎么弄的?”
我猜想,要是说我自己撞的,肯定会被林老师一阵狠批。学校三令五申不准我们在走廊上打闹,脑海中突然有一个不好的念头倾袭了我。我结结巴巴地说:“刚刚不小心,被阿诺撞到了。”
“哪撞的?”
“走廊。”我如是说。
“撞到什么了?”
“窗户玻璃框。”
林老师听了,立马放下教案,气极败坏:“阿诺,你给我站起来。跟你们说无数遍了,不许在走廊跑来跑去,就是不听。现在,你到走廊上罚站去。”
“老师,不是……”阿诺小声辩解。
眼看我的谎言就要穿帮,我憋得满脸通红,望向阿诺,赶紧打断她的话:“都被你撞成这样了,疼死了,估计这几天不能帮你补课了。”我的言外之意是,你若还想让我帮你补课,你就背着这个黑锅吧!
这句话立马就起了立竿见影的效果。阿诺拿起书本,低着头,慢吞吞地走到了教室外面。
林老师领我去校医务室,涂了消肿止痛膏,我顿时更像一个伤员了。
如果不是我那不嫌事大的妈妈,其实这件事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回到家,妈妈见了我狼狈的样子,便开始数落我:“你看你搞成什么样子了,我要让你爸回来收拾你。”
一见我妈这个架势,想了想,就把跟林老师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妈妈的火爆脾气上来了,非要去阿诺家找她家长理论。
“没事,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小心地解释,不想把事情闹大,“一点也不疼,真的,过几天就好了。”
“不行,万一以后破相了怎么办?”她硬是把我拉上了去阿诺家的车。
结果可想而知。
在妈妈气势汹汹责备阿诺的时候,阿诺的爸爸甩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阿诺的妈妈则满脸歉意,从里屋拿出两百块钱塞到我妈妈手里:“非常对不起,给孩子买点营养品吧。”
妈妈正准备偃旗息鼓,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阿诺,突然从我妈手上把钱抢了回去。
“我不背这个黑锅了!不是我撞的,是她自己撞的。”阿诺的眼睛里瞬间涌满了泪水,“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其他同学。”
这消息炸在空气中,好多人一时半会都没有回过神来。我真不相信一直胆小的阿诺,这时候竟然敢这样拆我的台。
我怔在那里,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
“她说的是真的?”我妈问我。
“不是。”我低下头,我想,我死咬住是她撞的,那她一定就百口莫辩了。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骗人,我明天去问问老师。”妈妈很气愤,坚持我没说谎。
“就是你,就是你。”我一口咬定。我实在气愤,也有些不解,我都给你补了那么多节课了,数学从60分升到80多分了,就不能帮我担着点吗?
第二天一大早,妈妈跟着我到了学校,同学们都说是阿诺撞的我,老师也铁定是阿诺撞的我,还说这孩子成绩不好,老拖我们班级后腿,要是阿诺不认错,说不定要给她记大过处分,甚至转班。
没想到,阿诺提议去查看监控。前阵子,学校刚被偷走一台电脑,校领导在走廊上装了监控。这全校唯一的监控,正对着我们教室。
结果,监控画面上清清楚楚地显示,是我自己跳起来,撞到了玻璃框,与阿诺一点关系都没有。
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狠狠批评了我。我递给阿诺一个咬牙切齿的眼神:“等着瞧,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事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我在同学们心中的光辉形象突然崩塌了,好人人设一落千丈,大家都不怎么理我,还背地里给我取了个绰号:“说谎大师”。我心里愤愤的:“都是阿诺害的。”
课,自然不会帮她补的了。她上学喊我,我装作没听到,她要跟我一块回家,我飞也似的跑开了,她把她的零钱塞给我,我捏成一团,丢在她的脚下。渐渐地,她也不再主动求和了。
过了一个星期,那天下课的时候,我坐在座位上,坐我后面的阿诺突然拿铅笔戳我:“小茉,你头发里有根白头发,我帮你扯下来了,你快看看。”
一听说头上有白发,我紧张起来,赶紧回头,可是她的笔还未来得及收回去,我的耳朵撞到了她的铅笔尖上。
被戳疼的我心生一计,对,她刚刚戳到我耳朵,我何不借坡下驴,说她把我的耳朵戳坏了。这次,好好整整她。
我捂着耳朵,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面对我突如其来的哇哇大哭,阿诺赶紧收回铅笔,不知所措。可我立马就把她那支铅笔夺了过来,高举着说:“你又害我,我现在听不到声音了。就是你这支铅笔把我耳朵戳坏的。”
我歇斯底里的哭喊立刻引来了同学,班主任林老师随后赶来。
林老师跟我说话,同学跟我说话,我都一边狠命地哭一边摇头,表示根本听不见。林老师见事情严重,对阿诺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责骂,并立刻叫保安把我送到了医院。同时,她急急忙忙地打电话,请来了双方父母。
那天医院的生意出奇的好。看耳朵的医生是个矮矮胖胖的男人。
他跟我说了很多话,我都侧着耳朵,装作听不清楚他说什么。
于是他取出耳镜,查了查,又给我倒了一些双氧水对耳朵进行冲洗,过了十分钟,问我情况。
我还是说听不见。
他把我和妈妈叫到一边,小声地问:“我刚检查过了,应该没啥大事。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妈望着我,长叹了一口气。好几天后,我突然说我的耳朵好了,能听见了,大家才没有再责怪阿诺。
这件事后来虽然不了了之,但我和阿诺的友谊小船,就真的翻掉了。
一直到放假,我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我知道我一定伤了阿诺的心。
第二年春天开学,阿诺没有来。我向其他人打听,他们说她去市里读书了。自责,就是在这个时候翻江倒海般涌来的。
如果不是我,她一定还在这里吧,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学校念书,肯定会遇到很多的困难吧。阿诺她行吗?
都是我害的!
我这时才明白,因为自己的自私,我失去了一个十分信任我、关心我的朋友。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想,也许,她的转学让我们彼此再不相见,于我于她都是最好的结局。但是,不知怎么的,失去了阿诺,我才知道我的心也是痛的。
是不舍,难过,更是内疚,惭愧。
“阿诺,对不起。”我在心里说了一万遍,却不敢跟她当面说。
我们现在经常在微信上聊天。聊爱拖堂的老师,聊《假如历史是一只喵》,聊儿童文学作家龙向梅的新书,还聊一些好玩的综艺节目。有一次,她跟我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哦,我代表学校参加区运动会,拿到了1500米第一名的好成绩,老师表扬我了。”
她还告诉我:“我成绩一直不好,从来没有被老师当面表场过。现在我才知道,被表扬的感觉真的很棒,就像有一道光照了进来,充满了希望。这样真好。”
我渐渐了解到,阿诺转到市里后,父母给她找了家教,她的学习成绩提高了不少,在长跑方面的特长,让她找到了自信,阿诺活成了她想要的模样。
“阿诺,我真替你高兴。”我真诚地说。
“谢谢你,我的朋友。”她答。
“若不是我爸爸换了工作,我可能还在乡里念书呢。”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说。
我呆了半晌,很是惊讶。难道不是因为我转学的吗?
“不是这样的吧,你转学不是因为你们班总有人刁难你?”忍了半天,我还是打出去这句。
“不是不是,小茉总是帮我补课,是我的好朋友呀,转学真的是因为我爸爸他们工厂搬到市里,我们全家才跟来的。”
我的眼泪突然间就涌了出来。一块压在心底里很久了的石头终于重重落在地上,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小茉,不要责怪自己。”那边突然打来这么一句。
她说小茉?小茉?
我盯着屏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边,蹦出一长串的文字来:“小茉,我后来知道这个号是你。当时我也很震惊的,那么要面子的你怎么会主动加我呢。不过我后来想明白了,谁的青春里没有这些小疙瘩呢,这就是青春痘,是属于我们这个年纪的,明显的标记。它虽然让人伤感过,但它是美丽的。要不,谁会叫它们青春美丽痘呢。”
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刚刚冒出的那一大颗青春痘,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我跑步成绩总是不达标,阿诺教我如何用身体发力,如何控制自己的节奏,还叫我不要急,慢慢速度就会提上来。她还总是把她家教老师布置的奥数题发给我,让我试着做。我弄不懂的,她耐心地一步步教我演算。她还给我讲市里的公园多么美,图书馆里想看的小说太多。我也乐于跟她讲解她不懂的题,告诉她课前预习和上课认真听讲同样重要。我们的关系融洽而和谐,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一样。我暗自幸庆,幸亏她爸换了工作。
三个月后,我和妈妈去姨妈家探亲,经过阿诺家的小屋,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妇人,听口音是外地人。
“阿诺什么时候回来呀?好久没见她了。”妈妈随口问道。
“哦,你认识原来这家人的女孩儿?”那女人很热情地说道,“她们应该不会回来了,她们家的房子卖给我了。”
“卖了?”我疑惑。
“是啊,我买了,很便宜。”中年女人兴奋起来,“听说那孩子在学校里老被人欺负,她家里人想给她换个环境,就辞了工作,卖了房子,搬到市里,听说现在租房住。”
我突然间就怔住了,半天都没有挪开脚步,直到妈妈唤我:“小茉,我们该走了。”
我假装好奇门口那株绣球花为什么开得那么繁盛,飞奔过去,用衣袖狠狠地擦了擦眼睛。
2023-11-06 22:05: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