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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三有烦恼。情绪高涨，郁郁寡欢。熟悉的人都新鲜，何三和妻子吵架了？何三被领导指斥了？何三恋栈不愿退休了？
何三是上海人，在一区级政府组织工作，马上到点，要退休了。
但何三烦恼的不是生活，不是工作，也不是即将到点退休。烦恼的，是去了一趟重庆，参加了一次支边青年聚会。
何三是71年支边青年，去的是云南西双版纳。那是兵团建制，上海知青，云南知青，四川知青混编在一路。何三所在连里，大多是四川重庆的。几年下来，何三和重庆知青们创建了深厚友谊。
老人家去世，四人帮倒台，西双版纳支边青年掀起了回城的狂澜。何三和他的重庆兄弟们一路，经历了大范围的罢工、个人绝食、卧轨、北上请愿等一系列斗争。终于在1978年的10月，像溃堤般的潮流，几十万人抛弃了数年辛辛苦苦开辟出来的橡胶林，数年同吃同住结下的兄弟情义，甚至抛下爱情结晶，——亲生孩子，回到了原来户籍所在的城市，开始了辨别不同境遇的新生活。
当年回城的支边青年，原则上是辨别父母所在单位接纳，没有父母的，由兄弟姐妹单位甚至远亲单位接纳。于是，不同的生活道路就从这里岔开了。
何三比较幸运，父亲(father)是组织干部，于是就进了组织做勤杂工，随后几年被纳入了财政正规编制。
重庆那些支边兄弟们，开始几年还偶尔通通信。伴伴随着经济大潮泛起，伴伴随着辨别结婚成家，大家都为自己的小家操劳打拼，昔日的兄弟友谊开始淡了，慢慢地疏远了，再之后就险些断绝了往来。
前不久何三意外得知，昔日的支边青年要搞个聚会，邀请他参加。血液沸腾起来，潜藏心底的影象浮现出来，那个让人疯狂的青春年代，那些同生共死的兄弟姐妹，这么多年已往了，你们可好？何三想都不想就订了机票，岌岌可危地带着一大包上海土特产香烟酒什么的，乐呵呵飞到了重庆，参加了当天的聚会。
欢欢乐喜去，满面愁容归，何三到底烦恼什么？
久别重逢，知哥知弟知姐知妹喜极而泣，你打听我我打听你，纷纷攘攘热闹非凡。当晚更是推杯换盏，“久别重逢非少年，执杯相劝莫阻拦”。喝光了白酒，喝光了红酒，喝光了几箱啤酒。席间响起当年老傣教的“水、水、水”吆喝声，席间也唱起当年改编的语录歌，什么要求领导“发个妻子”，”把你姐姐嫁给我”，等等等等。大家仿佛又回到了那战天斗地的年月，又回到了那胼手胝足同甘共苦的时代。何三真高兴，真像回到了兄弟们的茅草屋。毫无悬念，那晚大家都醉了。
第二天宿醉未消，何三就感到阵阵凉意。昨晚还揎拳掳袖称兄道弟的哥们，怎么就怀揣敌意了呢。冷冷的眼光，冷冷的话语。何三尽力检点，有什么不是之处冒犯了兄弟们呢？
每个兄弟，都是握手拥抱了的；每个兄弟的家属，都是社交问候到位了的。
小礼品都是送到每位手上的，香烟都像当年，发一支手上夹一支到耳朵边上的。
酒，都是敬遍了的；回敬的酒，也都是一口见底了的。只有五分的酒力，都是撑到了十分的。当街的呕吐，也和大家一样是翻肠倒肚的。
没有失礼之处啊。
何三逐步想到来，酒酣耳热，大家纷纷述说自己近况，何三也不例外。他说了什么？他说，他在政府组织工作，工资也不是很高，但每月吃喝拉撒基本不动工资；房子100多平米不是很好，但地段不错，现在代价几百万；有辆小车，儿子在用。儿子最近也考进了组织当了公务员，明年就可以拿到一套房子，小户型经适房，定向分配组织干部，价格才四千出头，但周边价格是几万。马上要退休了，退休后工资可以拿到小五千，以后的丧葬费可以拿现工资二十个月小几万啊。
说来说去，在座支边青年中，何三是混得最好的。其他的，要么早就被几百元买断工龄现在四处打工，要么企业不景气早就内退每月仅有几百元勉强生活。最差的是当年他们的营教导员，回城后进了父亲单位的大个人，很快开张，没有学历，只好四处打工做小生意，儿子十二岁那年得了癫痫，经济不好耽误了医治，现在非常窘困。头发全白了，背也微驼了，说话也木讷口吃了。而当年则是意气风发，精明干练，很早就入了党，提拔当了指导员然后是教导员。何三很敬佩他，一向把他当成自己的大哥。
何三有点醒悟，莫不是大家把他当作了贪官。于是，何三就像祥林嫂一样拉着每个兄弟的手注释，“兄弟，我只是组织搞收发的，无权无势。不动工资是因为单位每月都发购物卡；房子是单位房改后拆迁变大的；车子买来是混车贴的；儿子进组织是因为父母是公务员要加分的。退休工资高，死了丧葬费高那是国家规定的。
注释来注释去，大家依然冷冷的，何三优渥的生活和兄弟们窘困的处境形成为一道沟壑。别离时没有了亲热，甚至握手再见也是勉强的，只有教导员和他握手拥抱，然后对他耳语，“兄弟，这不怪你”。
“本是同根生，贡献也相同，待遇低三倍，何以论公平”。何三文化也不高，想不到那么深奥，只是懊恼怎样才能规复昔日兄弟般的友谊。
2023-11-04 00:5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