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已往，在海边的一座巨大城堡里住着一个老领主，他十分孤独，在这座既破旧又空旷的城堡里，没有年轻人或是性格开朗的人给这儿带来一点生气，哪怕是一点笑声。老头儿成天不是在石砌的走廊里走来走去，就是独自坐在屋子里，透过窗户远望灰色的陆地。
老头儿有一个他不愿看上一眼的小外孙女，小女孩儿的母亲是他最疼爱的闺女(daughter)，闺女在生这外孙女时死去，老头从此就憎恨这小女孩儿。孩子的父亲(father)替国王到很远的地方去参加海战。她没有双亲，也得不到别人的爱护，只有一个老保姆把她收留在身边。老保姆拿她外祖父桌上的剩饭剩菜喂她，找一些破衣服给她穿，此外再都没有其他的人体贴她了。
因为老领主不喜欢他的外孙女，大多数仆人对她挺凶狠，随意吆喝她，叫她滚远点儿。小女孩儿成年穿着破衣服，人们便叫她“破衣服”。
破衣服独安闲城堡的后花园玩耍，到海滩上去玩，还常常到野外里去找她唯一的同伴——瘸腿的牧鹅少年。他比破衣服年纪稍大些，出娘胎就是个瘸腿，住在附近的一个农庄里，每日早晨把鹅群从农庄赶向野外，赶进水塘，让它们游水嘻戏，捕鱼觅食。他还喜欢吹笛子，而听笛声是破衣服最大乐趣。
牧鹅少年吹奏笛子曲调优雅，时而高兴，时而悲伤，有时还会使她想到森林(forest)里的仙人，想到远方的山水，想到别的国家。有时乐声柔和悲哀，她就高兴得跳起舞来，这时牧鹅少年也跟着跳起拙笨的舞来。春夏已往了，到了冬天，夜晚很长，破衣服就坐在老保姆房里的火炉边，要老保姆给她讲骑士和女士们的故事，打仗和巨人的故事大概在海边游玩、在天空上飞翔的仙人故事。破衣服两眼凝视着炉火，一向听下去，直到两颊发热，两眼晶莹发光，最终打起盹来，这时老保姆也打着呵欠说，不能再往下讲了，小女孩儿该睡了。小女孩儿爱听故事，但她最高兴的是当别人忘记她的时候，溜出去找她的朋友，那个用魔笛吹曲子的牧鹅少年。他俩边说边玩，一路度过炎天的夜晚。破衣服还讲故事给少年听，少年给她吹笛起舞，这时小女孩儿便忘记了世界，破旧的城堡，冷酷的仆人以及她从未见过的外祖父。
一年又一年已往了，老领主变得越来越苍老、郁闷了。现在他难得在城堡的走廊里走来走去，只是整天整夜地坐在窗前远望着灰色的大海，又长又白的胡子长到了膝盖，长到了脚背，一向绕到了他的椅腿上。当他想到他那死去的无比疼爱的闺女时，便会流下泪来。他就这样坐在那里想呀哭呀，让岁月慢慢地流逝。
一天，国王来到附近的一个城镇访问，给所有的领主贵族和他们的太太小姐发了请帖，请他们参加一个盛大的舞会。老领主也接到了请帖，他叫人给一匹乳白色的马配上马鞍和僵绳，又叫一个理发师用一把特大的剪刀剪去了他那绕在椅腿上的胡子，然后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骑马到镇上去。破衣服虽然依然穿着破衣服，可已经是鲜艳可爱的大姑娘了。这时她正在楼上房间里跟老保姆发言，听到楼下马蹄的得得声，问保姆楼下发生了什么事。
“国王要在镇上举行一次盛大的舞会，”老保姆说，“你外祖父也应邀去参加。你朝窗外看下去就可以见到他了。
“我多么想去参加这样的舞会啊，”破衣服对老保姆说：“你立即去替我向外祖父要求一下，请他带我一块儿去，不然就晚啦!”
正在这时，老领主步入天井，在一个马夫和仆人的帮助下，艰巨地跨上了马背，就要出发了。
“那是我的外祖父吗?”破衣服说，“他穿着那么好的衣服，看上去多漂亮。我多么希望他能带我一路去!”
“我从来没问过他，”老保姆说，“再说现在也太迟了，当我这把老骨头撑到楼下时，他早已走了。”
正在这时候，马夫把缰绳递给了老领主，那匹乳白色的马驮着他走出了城堡的大门。破衣服望着他，直到看不见为止，然后从窗口转过身来哭了。
“我的第一个舞会，”她哭着说，“也许这是我的第一个舞会。现在我不可能再去了，这个机会失掉了，不会再来了，这都是因为你没有去跟我外祖父讲。”
破衣服生气地看着保姆。保姆说：“别哭了，亲爱的，象你这样的人是不配参加舞会的。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帮不了你的忙，他也不会听我的。
纵然我跟他讲了，他也决不会带你去的。我这样照顾你总算不错了，我的女主人，你也别不知足了。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事，但我不是一个大人物，别忘了这一点。”
破衣服站起来，休止了哭泣，请求保姆原谅。
“保姆，”她说，“请你不要责备我，否则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亲近的人了。我刚才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是。这也不是你的错，我不想去参加那个又蠢又旧式的舞会了，去看那些衣着漂亮、装模作样的太太小姐们了。”
与平时一样，她彷徨地穿过院子，走到绿色的野外。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野外显得更加鲜艳可爱。她多么想看一下那些骄傲的脸庞和华丽的服装，见地一下国王向朝他行礼的领主、太太小姐们摇头致意，听一听乐声、笑声和窃窃私语声，甚至还能在舞伴中看到威严、漂亮的王子。
破衣服一边理想着，一边慢慢地沿着巷子走去，甚至对在她前面赶着一群鹅的牧鹅少年的招呼声都没有听见。牧鹅少年拿起笛子，吹了一小段悲哀的曲子后，问道：
“破衣服，你在想什么?你要我吹一支兴奋的曲子跳舞呢，依然吹一支哀曲哭一场?”
“我要跳舞，”破衣服说，“但不是这里，我想到镇上去参加国王的舞会。可是他们没有邀请我。”
“你想去镇上，”牧鹅少年说，“那就去吧，我赶着鹅群和你一块儿去。
对你这样的健步者和我这样的瘸腿吹笛手来说，是不会觉得很远的。”
于是他们走上了看起来白晃晃的大路，牧鹅少年吹着最兴奋最甜美的曲子，使他们觉得好象不是在走路，破衣服忘记了世上所有的悲伤，跟往常一样在牧鹅少年身旁兴奋地跳着舞。
他们即将走近镇的时候，听见前面响起马蹄声，不多会儿，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骑着一匹黑马，来到了他们的跟前。
“你们到镇上去吗?”年轻人勒住马问道，“如果是去镇上的话，咱们一块儿走吧。看上去你们是很好的同伴。”
“是吗，先生?”牧鹅少年答道，“我们要去看一看那些参加国王舞会的阔人们。接待你和我们一路走。”
年轻人从马背上跳下来，和破衣服并肩走着，牧鹅少年跟在前面，吹起了笛子。
走了一会儿，年轻人停下来，问破衣服：
“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先生，”她答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我是王子，”他说，“我是去参加父亲的舞会的。让我仔细地看一看你。”
正当王子对破衣服看得出神时，牧鹅少年吹起了一支新的动听的带有魔法的古怪曲调，破衣服却没有听到，她也在凝视着王子;王子都没有听到，他正沉思着，他从没见过她那仙人般的脸蛋儿。他没去看这女孩儿的褴褛衣服、破皮靴和她那蓬乱的头发，他只谛视那张甜蜜、羞怯的脸儿。好一会儿他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问：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破衣服，”她答道，“那是我唯一的名字。”
“今晚我要找一个新娘。我从未见过象你那样打动了我的心的人。破衣服，你愿意和我结婚，做我的妻子吗?”
破衣服看着王子，说不出话来。王子的马有点不耐烦地蹬了一下蹄子，牧鹅少年仍吹着笛子。
“我再问你一次，破衣服，”王子又问道，“做我的新娘好吗?”
破衣服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她说，“你是在取笑我。我不配做王子的妻子。你快骑马去参加那盛大的舞会，在那些漂亮的贵族小姐中选一个吧!”
“我是诚心诚意的，”王子说，“你是否愿意，从你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如果你不愿做我的新娘，也可以来参加舞会。请注意，你半夜到临舞会的时候，就跟现在和牧鹅少年在一路这般样子，好吗?”
“也许是，”破衣服说，“也许不，我也不知道。”
王子没再说什么，便跨上黑马，朝镇上奔驰而去。
牧鹅少年吹了一支曲子，走近破衣服。
“你运气来了，”他说，“让我们跟着他。”
于是，他们一路走到了镇上。
这个国家的领主、太太和小姐们还从未见过如此豪华的舞会。镇上的人都来寓目那些骑马大概坐马车来的客人。大厅里点起上千支蜡烛，亮晶晶的地板被照得闪闪发光。大厅一端的平台上有两个座位，国王和王后坐在那里会面客人;另一端的楼厢里坐着乐队的人。大厅的两扇大门通往宴会厅，宴会厅里已摆满了佳肴美酒。靠墙给长者和那些不跳舞的人放了一些座椅。那些嫌热的人踱到室外的凉台上，享受一下夜晚的凉爽。他们谈笑风生，忘却世上的烦恼。乐队越奏越欢，而在这充满快乐的时候，国王的大儿子正为物色一个新娘而感到焦虑。也许他已经作了选择，也许在这些小姐中没有一个能使他写意的。那些看起来很骄傲的小姐，在谈笑中隐含着秘密的希望和担忧。
时间对那些跳舞的人来说实在过得太快了，王子择偶的事一向没有听说，也许他还未下决定，人们都会在猜测着。夜半当镇上教堂的大钟刚刚响过，突然之间一阵疾风从门口吹进大厅，一副奇异的情景呈现执政臣们的眼前。乐声一停，走进一支新鲜的队伍，贵族老爷和小姐们休止了跳舞，只见走在队伍前面的是一个身穿破衣服的农村姑娘，前面跟着一个牧鹅少年和九只呷呷叫的鹅。在国王的舞会上这是一种什么景象?起初大臣们都惊讶得停住了，随后有的在低声议论，有的在放声大笑，但是王子却毫无愧色地把破衣服带到了平台上他父母的跟前，这时大厅里鸦雀无声。
“父亲，”他说，“这就是破衣服。如果她愿意的话，她就是我要娶的人，不知父亲尊意如何?”
国王慈祥地朝破衣服的脸儿看了好一会儿。
“我的孩子，”他说，“你选得很好。如果这姑娘的心里和她的相貌一样美的话，她便是你最好的对象。”
“这姑娘太可爱了，”王后说，“但她的衣服必须换一下。”
“姑娘的意见如何?”国王问，“她已经赞成了吗?”
“如果你们都希望这样，”破衣服轻声答道，“我愿意当王子的新娘。”
接着，又是一片幽静。牧鹅少年拿起笛子放到嘴上，吹起一首人们从未听过的古怪曲子，破衣服身上的褴褛衣服，刹那间变成银光闪闪、镶满珠宝的衣服，那九只鹅变成为九个穿蓝制服的童仆。他们抬起破衣服的长裙，让破衣服跟着王子走下平台去跳舞。牧鹅少年吹奏的古怪曲子，融合在舞厅的乐声中，王子和他的新娘跳起了美丽的舞蹈。
这就是破衣服怎样变成王子夫人的故事。纵然是妒忌心十分严重的母亲也认为他俩是十分相配的一对。国王宣称，王子和破衣服结婚，也是他和王后的喜事。新闻传开以后，城乡的人们都十分快乐，他们点起营火，敲钟宣布那一天为沐日。
在这些悲哀的人中心，只有那个老领主——破衣服的外祖父，心情重重的，忘不了自己的悲伤。舞会一结束，他就骑马回到海边的城堡。此后，他就坐在窗边度过他的余生，胡子长到绕住椅腿，泪水象小河里的水，沿着满是皱纹的双颊，不停地往下贱。
再说那位牧鹅少年。破衣服和王子跳完第二支舞，便转头寻找她的小同伴，可就是找不到，以后又派人到各地农村去寻找，但总没有听到他的新闻。
晚归的农民有时在篱笆前面，有时在森林里听到甜蜜而古怪的笛声。人们说这一定是仙人在吹乐，要不就是理想。至于破衣服是否还想念牧鹅少年，那就不知道了。可是，她决不会忘记把她扶养成人，使她和王子结婚，从而住进宫殿的那个老保姆。
2023-11-04 00:5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