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部分烟火都差不多
作者/叶倾城
最终一次，吴鸣找小许谈判。
小许根本不肯跟她坐在星巴克“好好谈一谈”，抱臂就站在鲜有人来的后梯口：“要么结婚要么别离，没有什么可说。我们俩六七年了，我不想再耗下去。”
委屈重重叠叠，吴鸣只觉喘不过气：“当年是两个人说好啦不婚主义，波伏瓦和萨特一样走一辈子……”
小许叹口气：“别提当年了，姐姐，我求求你行不行。什么萨特什么波伏瓦，那是人吗？那是俩仙人。咱们到现在还租房子住呢。就这么说吧，结婚，一路买房一路交水电费，共用一个宽带，最省钱最省事。婚姻是不是爱情的坟墓我不知道，反正再拖下去，我们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说完，小许一转身，回公司上班去了。
吴鸣在后梯上坐了好久好久。
熟悉小许，是事先顶时髦的网恋，两人先在论坛上唇枪舌剑，待到见了面，吴鸣上衣是深蓝斜襟布衣，下摆是褐色棉麻大摆裙；小许干干净净的白衬衣，牛仔裤，圆眼镜带着五四遗韵。一见钟情，简直是当然的事。
他们这一场恋爱，谈得叫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六一穿海魂衫；端午互赠香囊：七夕放河灯，甚至还效仿张爱玲与胡兰成，寻得一张精致的玉版宣纸――宣纸好贵的，吴鸣挖空脑筋写“去年。昔日，今生明年”。下面双双签名、盖朱砂印章。
吴鸣秀给亲朋挚友看，她的师姐兼上司一头雾水地问吴鸣：“什么意思？”
吴呜答：“就是年年有昔日，岁岁有今朝。”
师姐沉默半天，最终说：“文青呀文青，这哪里是过日子的样儿。”过日子？吴呜耸耸肩，笑得很矜持：我与你有代沟，我们这一代，是不一样的烟火。
但逐步地，小许玩不下去了。研究生毕业后，小许非常费了些周折才找到工作。到好久过后，上司才跟他吐槽：“本来不想要你的，又实在找不到别人。你简历也太诗情画意了，我们这个岗位吧，依然需要老忠实实的工科生。”
小许仿佛突然之间之间之间知道了，社会有许多常规、老派却言之有理的道道：生存压力微妙而无处不在，他和吴鸣都算城里孩子，用不着养老，但自养总是需要的。他逐步羡慕带饭上班的同事。还羡慕电话那端，妻子叫他们买这个买那个，偶尔有一个甜甜的童音喊声“爸爸……”同事会整个人柔软起来。
可是吴鸣不想结婚，从小看惯祖母母亲做饭做家务，天天小吵小闹，又辨别投身于麻将馆。她厌烦这种生活的浑浊，只愿一生保有少女的清亮与娇嫩，不被厨房烟熏火燎。
讨论、争执、哭泣后的亲睦，最终小许烦了，直接说：“要么领证要么辨别滚蛋吧。恋爱我谈够了。不想谈了。”
胶着到某一步，吴呜哇哇哭，师姐珍视她，约她到家吃饭。
她依然第一次去师姐家，竟是豪华小区，竟是大复式，竞有重大如私人图书馆的书房。衣帽间里竟有小清新和民族风！她从来没见师姐这样穿过，永远是香奈尔、铂金包。而师姐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连微笑都一丝不苟。
师姐端出丰美的仙人鸡来，当得上脍炙人口四个字。师姐说：“我本就是文可提笔安天下，武能下厨炒小菜的新好女子呀。”
吴鸣不由问：“那些衣服和书是你的吗？”
师姐笑：“这是我家呀，不是我的是谁的？姐当年也很文青范儿的。”
吴鸣问：“那现在为金钱放弃了本来的自我，随波逐流不遗憾吗？”
师姐哈哈大笑起来：“文青是自我，赚钱就不是了？再说了，那些小花小式小点子，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依然报刊上、网络上炒出来的？你真想晓畅了？”
吴鸣作不得声，师姐放缓口气：“我也同人走过西藏，也有人约我去异国异乡结婚……”
“结婚？结婚为什么要去异国异乡？”
师姐苦笑：“就是因为，当地的婚姻在中国没有法律效力。就像你们俩写的什么往年明年一样。”
吴鸣赶紧自辩：“我们只是想给彼此一个交代。”
“为什么不是给彼此一个未来？”
吴鸣答不上来了。
师姐最终下了定语，“那一切都是演电影，我不想演了，我不是倾国倾城的绝代才子，根本没人参观我的生活。可歌可泣都是自己脑补出来的。谈恋爱太耗时间了，把一生浪掷在上面，不太值得。”
吴鸣想到小许也这么说过，只是表达方式粗糙了一点儿。
从师姐家出来，是两站九号线，转十八线十号线，再转四五站一号线，最终是八通线……站了一两个小时，吴鸣实打实地累，她想到小许说的省钱省事，想到师姐家的大房子，另有围绕师姐的相传故事。师姐最终这么说：大部分烟火都差不多。
2023-11-04 02:57: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