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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世界,都是你的声音

正文:

在街上,很意外地,看到她的背影。只是一个纤细瘦小的背影,但他知道一定是她。尽管,他们已有10年未见。
  他追上去,在她肩上猛拍一掌。一张鲜艳的脸转过来,从惊愕到惊喜,仅用了一秒钟时间。他笑,她也笑。他说10年没见了吧?她不说话。他说你还这么瘦。她不说话。他说想不到你也在这个城市!她还不说话。他说你怎么了?她的一汪泪水仿佛要溢出来。
  他们面对面坐在流淌着音乐的咖啡屋。她用纸和笔给他讲她的故事:毕业后,一次意外,让她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失去了听力,世界一会儿变得幽静,让人发疯。于是她不再说话,也根本没有人跟她说话。几年过后,她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甚至,发不出一个完整的词。
  他被冻在那里了。他想到他们的高中时代。那时她总是扎着长长的马尾,早晨和傍晚,她穿着潇洒的衣裙,轻盈地走进学校的广播室,然后大喇叭里便响起她甜美悠远的声音。他总是一边傻笑一边听,一边听一边傻笑。他知道自己爱上她了,可是他不敢说出来。她是那样优秀娇美,而他,却是那样拙笨和卑微。
  他把这个秘密守到高中毕业,然后,一向守到现在。
  毕业后,便再都没有见过她,都没有她的任何新闻。他从一个城市漂到另一个城市,不断更换着自己的生活空间和工作情况。身边当然不乏漂亮可人的女孩儿,可是对她们,他总没有那种特别心动的感觉。
  想不到明天,竟然在这个城市,遇见了她。她仍然独身,因为又聋又哑。
  他开始和她约会。每日,他在她工作的厂门外等她。当他和她并排着走在马路的柳荫下,他多么希望她能挎着他的胳膊啊!可她总是小心翼翼,努力并恰到利益地保持着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他知道,现在,在她的眼里,他是优秀和英俊的,而她,却是卑微的。仅仅因为一次意外,世界被颠倒了。
  咖啡屋里,他写:你得振作起来。她写:怎么振作?他写:你可以重新说话的。她写:可能吗?他写:一定能。我要听你说话。你的声音,是那么好听。她写:可是……他抢过笔,不要可是,他写:从明天开始,我陪你练。
  他真的开始陪她演习说话。艰巨的历程,远超过他的想像。一个月、半年、一年,完全听不到声音的她,竟然再一次说出一口流利且标准的普通话。声音,仍然是那么清脆和动人。
  两个人,实现并验证了一个奇迹的诞生。之后,他们完全可以面对面交谈了。他们的努力所换来的,是她不仅可以说话,还可以读懂唇语。那天,月光下,他说,我爱你。她的脸就红了,倚了他的肩膀,她发现,原来,一片幽静的世界,竟然也可以这样美好。
  市电台的本地新闻档,正缺一名播音。他说去试试。
  她问,行吗?他耸耸肩,当然行。
  她说,那就去试试。其实她对自己并没有信念,她只是想去试试,应付一下他,以及自己。她怕他伤心。
  竟然通过了,顺利得连她都感觉不可思议。她通知他们自己其实听不见任何声音,一开始他们不信,之后信了,却是惊讶和赞叹。于是他们决定试用她,试用期没满,就跟她签了条约。一切美好得令人不敢相信,两个人都哭了。那天下了一场流星雨,他们静静为对方,许了一个美好的愿望。
  他每日开出租车的漫长时间里不再孤独。每到新闻档,他都会打开收音机,然后对车上的客人说,听,我女朋友在播音呢!他把那半个小时的节目录下来,一遍一遍地听。那些枯燥单调的本地新闻成为他最喜欢的音乐。他快活地穿越大街小巷,哼着歌,不停地傻笑。
  那天播完音,导播通知她,在她做节目的时候,接到一位听众的电话,对方祝她永远快乐。她问留名字了吗?导播说留了叫陈东……不过,声音似乎不大对劲。一瞬间她有了不祥的预感。她给他发短信,没有回。5分钟后再发,还没有回。5分钟后再发,仍不回。她慌了,手机在这时响起,她把手机递给导播,导播接起来,脸就白了。
  她赶到医院的时候,他的全身插满了管子,一动不动。她喊他的名字,一向喊,不停地喊,可是他终未醒来。送他来医院的美意人通知她,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努力爬出撞得变形的出租车,浑身是血,连呼吸也变得微弱。可是,他却艰巨地拨通了一个电话。他对着电话说,我是陈东……替我祝她永远快乐。
  现在,她每日把嘴凑近麦克风,准时地播报本地新闻。她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她非常想他,非常想,却只能不动声色。
  半年前我采访过她。
  她笑着说,其实我可以听到声音的,真的。
  她笑着说,现在,每日,包括所有的夜晚,我的世界,都是他的声音。
  她笑着说,真的。 

2023-11-04 02:5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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