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
大学校园里总是有着秘密的，对于细心的我来说，发现秘密其实不过是很轻易的事儿。刘莹总是跟我抱怨说，这个地方真是没劲，找不到一处好玩的地方。我听了，没有做声。其实我发现了一个很隐秘的所在，只是刘莹没看到而已。
那是宿舍楼后的栀子树，我留意它已有些时日了。那棵树长得很隐蔽，倚着墙角，躲在一排桂花树后。五月的微风拂过，密集的绿叶里，竟探出一张素白的小脸，是栀子花开了。先是一朵，后又一朵，再一朵……我日日跑去看，小心地摘了一朵，夹在书里。夜间，刘莹闻到花香，爬上我的床，缠了我问，哪来的？我果断不吐露栀子花的秘密，便说，买的。
我确信，偌大的校园里，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人发现它。大学校园里有许多地方让那些俊男靓女们沉溺。而我，只是一个平常的女生，喜欢捧本书，寻找安静的角落，坐下来，一看就是大半天。那棵沉默的栀子树就是我的最好写照，而我也愿意在自习的时候去树下看书，风儿轻柔，花香阵阵，这的确是个好地方。
那日，照例去看栀子树，却意外发现一个男生，正提着方便袋在摘花，满树的栀子花，眼见得没了。我一阵心疼，叫，你怎么可以？
男生显而易见受了惊吓，匆忙间缩手，转头，一双细长眼，眯成弯月。阳光透过繁密的树叶，筛落下来，光影点点。他就站在那一片光影中笑了，你是楚楚？语调里，有掩不住的惊讶和欣喜。
楚楚，你的塌鼻子，怎么还没长高？他接着抛出这句，脸上的神情，已换成嬉皮笑脸的了。这神情，我熟极了，除了方兴宇，还能有谁？
童年，小山村，外婆家。
总有酸酸的山楂果可吃，另有大枣和小毛桃。外婆家的邻居有个淘气的儿子方兴宇，大我一岁，上树下河，无所不做。他带着我玩，却总惹得我哭，我生来的扁鼻子，他就塌鼻、塌鼻地叫我。这一叫，就叫了好些年，一向叫到我们都长大。
高一那年，外婆病重去世，我最终一次去小山村，碰到方兴宇，他已长成英俊的大男生。我们并排坐在已往玩过的大枣树下，听山风吹得呜呜响。疼我的外婆走了，这个小山村，再也不会和我有联系了。
静默中，方兴宇突然之间之间之间转脸看着我，轻轻地说，塌鼻，我们还会再晤面吗？我对他的提问没有预备，只是随口说了句，也许吧，我要考大学，那所大学是我的理想，可它在南方，如果你能考到那里的话，我们还会面面的。
方兴宇久久没有出声，在我转身就要离开的时候，认真地说，塌鼻，你要好好的。
这一句，像亲人的叮嘱。多年后，我影象的触须，总会在无意间碰触到这句话，碰触到这个人，心里有点酸，有点甜。是山楂果的味道。
2
方兴宇摘的那袋栀子花，很快到了一些女生手里，她们高兴地叫着，方兴宇，再给我一朵。于是他便眯着细长的眼，分发他手上的栀子花，一边分，一边安慰，别急别急，都有都有。
那是他组织的舞蹈队，清一色的女生，跳一曲《望春风》。每年的6月份，学校都要搬出一台文艺汇演，有送旧迎新的意思。这一年的文艺汇演，是方兴宇负责。其时，他念大三，已是校学生会宣传部的文艺部长。
他带我去见那些女生，他介绍，这是我的塌鼻妹妹。女生们笑，冲我不和地摇头。她们请我吃话梅，连话梅袋子都给了我。于是余暇的时候，我就跑去看她们排练，看方兴宇貌似专业地指导她们，这儿挥臂，那儿腾跳。
咖啡色Ｔ恤，白色休闲裤，方兴宇的穿着，随意里，透出英俊来。那遮不住的英俊，和他脸上一点点的坏笑，吸引得女生们蝶样地围着他。她们的眼里，柔情似水。
常常有女孩儿子对他收回各种邀请，比如自己的功课不好，让他帮忙补一下，大概有人说某某电影不错，晚上一路去看吧。每次方兴宇说出这些事儿时，都用一种很平常的语气，只是在我听来，这些邀请似乎都隐藏着别样的好感。
但方兴宇对谁都好。女生们要求，方兴宇，弹一曲听听。他答应一声，好。坐到钢琴前，十指弹跳下，瀑布一样的钢琴声，就哗哗哗地淌下来。女生们要求，方兴宇，我们跳累了，请我们吃冰激凌吧。于是他就跑去买来冰激凌。方兴宇买给我的，除了冰激凌外，另有山楂片，粉色小盒子装着，圆圆的山楂片躺在里面。他在众目睽睽下，举着山楂片朝向我，说，我的塌鼻妹妹，从小就喜欢吃山楂。
我吃着山楂片，舌尖上，酸酸甜甜。
没人的时候，我装着不经意地问他，方兴宇，你喜欢她们中的哪一个？他歪了头看我，微微一笑，露出一排皎白的牙，思考了一下后回答我，都喜欢。
最最喜欢哪一个呢？我不依不饶。
穿白裙子，长头发的那一个，方兴宇说，我们是高中同学，都熟悉6年了。方兴宇脸上的笑脸，逐步淡了，现出认真严厉的神情。
我知道那个女孩儿，她叫林心月。很好听的名字，很漂亮的女孩儿。我的心，有些凉意。
3
大四下学期，方兴宇开始为找工作奔波，常常一连半个月不见人影。
我有意无意地，会想想他，在抬头或低头的刹那，想到他的坏笑，他的英俊，另有他那温柔的声音，直到想得心疼痛。那些日子，天空总是蓝得很澄清。又一年的栀子花开了，黄蕊，白花瓣。我的同学，都会在抓紧谈恋爱。
这时我才感觉到，原来校园生活也有些寥寂。
男生高原走到我身边时，是在一个傍晚，夕阳鲜艳得让人无法忘记，我就坐在栀子树下，看着夕阳发呆。高原给我看一些照片：我坐在小河边看书的，我在一树的栀子花下沉思的，我伏在桌上写字的，我手插在格子裙的口袋里走路的……我惊讶极了，问高原，这些照片哪里来的？
高原诚实地说，我偷拍的。很早就喜欢你了，你与班上的所有女生都不同，你的骄傲，是在骨子里的。
我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心里想的是，这个男孩真挺勇敢的，可这话，为什么不是方兴宇说呢？
4
方兴宇过五关斩六将，竟考进一家媒体单位做记者，年薪五万。
签下条约的那一天，他在我的宿舍楼下大声叫着，塌鼻妹妹！塌鼻妹妹！惹得整幢宿舍楼的女生们，都探出头来看。
我一路跌跌撞撞跑已往，他却拍拍我的头说，没事了，塌鼻妹妹，我就是想看一看你，你上楼去吧。说完，他武断地转身离去，那边，正候着一个长发女孩儿，是林心月。
我傻傻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的怨恨迭起，方兴宇，你当我是谁啊？
高原成为我的男友，他并不矮小，也不英俊，但却很体贴，给我买山楂片，还买大枣，吃着山楂片，嘴里虽有些酸，但心里却有着一丝甜意。只是总有点失落，这山楂片，与方兴宇买的，味道似乎不一样吧？
5
林心月突然之间之间之间来找我。
毕业之际，宿舍里非常杂乱，到处散落着方便面盒子，饼干袋子……大家都是早出晚归，每个人都奔波在应聘路上。林心月就是这个时候，敲开我的宿舍门，她在一地的方便面盒和饼干袋子中，踮着脚尖走到我跟前。她说，何楚楚，我是来向你求助的。
她跟我说起她和方兴宇的故事，八年相恋，从高中，一向到大学毕业，到找工作，她一路跟着方兴宇。甚至他最初上大学的费用，都是她父母替他交的。她的家人，早已把他当作家里的一员。却换不到他一句承诺，她的眼里有泪盈眶。
她问我，到底怎样，方兴宇才肯好好爱？轰的一下，我只觉得心的哪块地方缺了口，风也灌出去，雨也灌出去。
我表面上不动声色，笑着通知她，方兴宇喜欢蓝色，爱吃辣。还喜欢，吃大枣。
2023-11-04 02:5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