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作者： 姜皓
依然4岁的时候，我就认得他。
那时候的他，一张粉白娇嫩的小脸总是让我禁不住一遍遍地抚摸。我觉得这是对一个人表达喜欢的最好方式，奶奶却将我拉得好远。她说，怕我不小心弄伤了人家，不好交代。
我委屈地站在窗外，却调皮地将整个鼻子都紧紧地贴在窗玻璃上，然后看着他冲着我挥摆着小手，咯咯地笺。
我喜欢他。说不出来的喜欢。他却一点都不领我的情。
在他以极快的速度长得和我差不多一般大的时候，我们就开始了漫长的战争。而战争的导火索无非是抢夺一个破玩具大概一块糖果之类的事。
我身单力薄，打不过他，就拿出看家的本事“哭”.想必梨花带雨的我一定是楚楚可怜，否则，奶奶不会义愤填膺地一遍遍地对着他吼：不许再打人，要不狠扁你。但是，小孩子是不知道记仇的，一转眼就又会跑到一路玩去了。
大一点的时候，战争的内容升级了，至于战争的理由已经说不清楚了，反正就是要打，到一路就要打。而我依旧会哭。不过。当别人向他挥来拳头的时候，我已经会不由自立地用自己的身体去护住他，宁可让巴掌打在自己身上，也决不让他喊疼。
想来那个时候已经就开始关爱着他了。可那个家伙，却没心没肺，非但一句感谢的话没有，等过后攒足了精神，依然会和我持续战斗。
之后，我学乖了，虽然偶尔依然会动用武力来减缓，但更多的时候是冷战。我做我的作业任他怎么粘着缠着我，就是不理他，直到他拿出偷藏了好久、已经有些潮湿了的饼干。我才会一边看着他站在那里舔着嘴巴。馋兮兮地望着我，一边美滋滋地嚼着我的“战利品”.
当然，无论我们怎么打怎么闹，他是决不会许可别人欺负我的。
记得四年级的时候，我的铅笔被同桌拿了去，怎么也不还给我。站在班级门口等着和我一路放学的他，竟然绝不畏惧地走到同桌面前。将他的书包来个底朝天，还指着人家的鼻子大声嚷嚷：看你还敢欺负人。
同桌不甘示弱和他大打出手，当我们一大帮子人强行将他们拽开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多了一道深深的挠痕。返来的路上，我们拉着手，问他疼不疼，他却一扬头：须眉汉大丈夫，这算什么呀？
那时候，他才小学一年级，比我的同桌整整矮了半头。
当然，他也不是一点优点都没有。他是特别聪明的孩子，小学的6年时间里，三勤学生的奖状是他始终保持送给我的礼物。他努力学习，不乱费钱，看见同学因为家景不好没有午饭吃，他就把自己手里的麻花掰半个给人家，然后跑到我那里，赖皮赖脸地分我的那半个麻花吃。埋怨他几句，他就说：你的心怎么那么狠啊？饿一顿还能饿死你啊？最起码早晚饭你能吃得饱，我同学早饭就一个这么大点儿的小馒头。边说还边将两手的食指、中指紧紧叠在一路，使劲地比划着。
就这样和他作战了十几年，我上大学住校去了，终于离开了他，不用再和他打了，心里有一点点快乐。
外面的世界丰厚多彩，但心底总有一块属于他的地方。于是静静地省了零用钱，预备放假了买好吃的好玩的带回去给他。
还没等回去，就听到了他的新闻。短短的半年时间，他竟然疯狂地迷上了电子游艺，而且开始臭脾气地和人家打架，那些平时我们根本不着边儿的“小太保”竟然都成为他的知己。他不再努力学习，任谁的规劝也不管用。
我心急火燎地请了假，花了双倍的钱去坐速度会更快一些的客车。12个多小时的路程是那样漫长。我来不及到家，匆匆地赶去学校，寻到他的班级，小同学们却说他已经两天没有来上课了。以为他会在家，打电话已往，他也不在。
倒是年迈的奶奶提醒，这败家的小子，指不定又赖在哪个“王八壳子”里。我知道奶奶说的是网吧。幸亏事先的网吧在这个小县城里总共都没有几家。我就挨家地找。
心里是那样迫切地希望见到他，又如此存有侥幸地希望他不要在那些地方。可是，我依然在一个阴晦的角落里发现了他。他的手里还明明暗暗地闪着微光，想是他的心里也一定藏着如此跳动不安的心事。
我慢慢地走已往，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拨弄他乱糟糟的头发。他猛地转头，看见是我，惊诧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喜悦，但马上板起脸，不要以为你就可以把我拽回学校。
我的眼泪决堤而出。你看你现在，简直就是个不良少年，还学会了抽烟。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没有什么。就是不想学习了。学习未必就是惟一的出路，你们都那么大惊小怪地干什么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手里的鼠标被他点得噼里啪啦地响。
其实，这么多年，我何尝不晓得他改变的因由。只是，那些渗透在彼此心底的牵绊与疼爱无法追随时空和岁月。
我伸手去夺他的香烟，他却高高地扬起手臂，不要碰我，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用不着你们管！他执拗地连头都不转向我，只那样傲慢地斜视着我落在半空的手臂。
他的不屑与鄙夷让我无比愤怒。你怎么可以这样轻视我们对你的感情？难道，对你的疼爱，我们都是伪装来的么？不可遏制的怒火喷薄而出的时候，我忘记了自己是站在哪里。我狠劲儿地踹机箱，跟我走，快点，快点跟我走。我歇斯底里，他却纹丝不动。
网吧里众多不满的目光开始投向我，包括那个胖胖的老板，而且，他已经向这边走过来。嚷什么啊你？滚出去，别打扰别人，长得人模狗样的，不知道底子里是什么贱货呢？
我愣在那里，脸马上火烧火燎起来。从没想到过会遭到这样没有羞耻的辱骂。而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胖老板已经被他狠狠地扇了两耳光。紧接着，两三个人冲过来，将他围在了中心……
我哭喊着，不顾一切的扯拽着那些对他拳打脚踢的人……
110赶来的时候。他的额头已经有血在淌。医院里，望着头上紧紧缠着绷带的他，我开始懊悔自己的鲁莽。而他一如小时候，拉起我的手，扬扬头。这次是因为我。所以千万别在我面前哭鼻子啊，我会内疚的。再说，须眉汉大丈夫，这算什么呀……自此，他的额头多了一道疤。
最终，拿他没有办法，大家依然赞成了他辍学。又怕他过早走向社会学坏了，在征得他赞成的状况下，送他去学了开车。
两年已往了，他倒是安稳，没惹什么乱子，开车技能也越来越精湛，便开始给别人出活儿。暑假回家，高高兴兴地去他拉货的厂子看他。就在离拉货地点不远的十字路口，我看见他开着好大一台带着挂斗的货车在转弯，那是个闹市区，人流熙攘，他紧绷着脸，神情严厉而小心。那么认真又努力的转着方向盘，隐约中，另有一丝张皇。他那么瘦小、那辆车那么大、那里的人又那么多……我站在那里看着他，那个和我打了那么多年架的人。一颗心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如针锥一般的疼痛。一瞬间，发现自己那么爱他，那么心疼他……车水马龙中我泪流满面！
又过两年，我大学毕业，回故乡做了一名教师，他也长高了，家里存款为他买了辆车，每日开着出租车行走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他说他美极了。就在大家认为可以永远这样平淡却快乐的在一路生活的时候，他却出事了。
有多少人会碰到电视剧里面被劫匪劫持的事？他碰到了。一天晚上。劫匪用刀逼着他把车开到了萧疏的野外。抢了他的车，用绳子捆了他又堵住了他的嘴过后，将他扔到了玉米地。那是秋天，距离农民收割庄稼另有半个月的时间。幸亏他的身上还带着打火机，他烧断了捆着他的绳子，烧伤了自己的手臂，最终逃了返来。
逃返来的那个晚上，他保持让我陪着他。我坐在他的床边，拨弄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安慰着让他早早地睡。月光透过窗子照出去，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那里另有没有擦去的泪痕。我知道，这样恐怖的影象怕是一辈子也难以抹去了。我心碎地落泪。还记得在大家责备他不该那么晚还出车的时候，他说，只是想多赚点钱好快点将存款还上，毕竟父母都已经那么大的年纪了…一已经瘫痪在床的奶奶喃喃细语地说：这小子还真有心，这孩子没白养！
时光总是奔跑着向前，我们都是要长大的。现在他已经是个大帅哥了。有了稳定的工作，摆在面前的人生也极度鲜艳。他不再任性，不再倔强，他开始懂得去顾及别人的感受，懂得心疼自己的家人。看着他会那么迂回地做人，那么有魄力武断地做事，心里倍感欣慰，如同自己光辉了一样。
他就是我的弟弟。被别人丢弃的孩子，父母不顾众人的劝说抱返来的孩子。
2023-11-04 03:0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