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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9月，入伍不到一年的他跟随部队来到新疆天山深处，加入到了修筑天山独库公路的大会战中。那一年，他20岁。1980年4月8日，一个他永生难忘的日子。那天，正在深山里镇静劳作的他们被暴风雪围困，狂风很快就把他们与外界联络的电话线给扯断了。他们一行几个人奉命到山上去给部队送信。那天，与他一路同行的另有另外三名战士，带队的是他们刚成为预备党员七天的班长郑林书。
为能顺利完成义务，他们轻装上阵，只带了一支防备野狼(wolf)的枪和30发子弹，另有二十多个馒头。他们原本想以最快的速度最少的时间到达山上的筑路工地，谁料天有不测风云，才出发不久，原本就恶劣的天气变得更加无常。肆虐的狂风裹着大团的雪花从高处俯冲下来，气温骤然下降，最低气温竟然达到零下三十多度。在海拔3000米的高山上，他们踩着脚下厚厚的雪，险些是连滚带爬地迟钝前行。那样的恶劣天气，再加上上山时带的给养不足，大家的体力消费得很快，没多久，就个个筋疲力尽了。
4月12日下午6时，他们已在风雪中艰巨跋涉了四天，筑路部队的工地，却连影子也没看到。严寒，疲惫，饥饿，如同三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魔一齐张牙舞爪朝他们扑来。有人撑不住，要倒下，又被身边的战友强行拉起来。他们都很清楚，这时候倒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带来的给养，只剩下班长郑林书包里的最终一个馒头了。推来让去，那个馒头，却是谁也不肯吃，谁都知道那个馒头的分量——吃了它，也许就有了生还的希望。
“我和罗强是共产党员，陈卫星是老兵，你是新兵，年龄最小，馒头你吃！这是命令，你必须无条件服从！”争论到最终，班长郑林书发了火。那个严寒的馒头，最终就到了他的手里。他就着雪花与泪水，一口一口将那个馒头咽了下去……
班长郑林书没能撑过那天晚上。临终前，班长拉着他的手说：“我死后，就把我葬在附近的山上，让我永远看护着部队和战友……”班长倒下了，副班长罗强持续带队前行。不久，副班长也倒下了，只剩下他与另外一名战士在风雪中蹒跚前行……那天夜间，他们两个人被严重冻伤，也倒了下去，所幸被附近的哈萨克牧民发现救起。过后，他在医院度过了四年漫长的时光。那场风雪，给他的身心都留下了永远的创伤。它夺走了他的康健，也夺走了他最亲爱的战友。
1984年，他作为一名二等甲级残疾军人复员回到老家，当地政府给他安排了不错的工作，家中父母也操持着为他娶妻生子。他的日子，一天天好啦起来。可他的心事也一天天重了起来。他想到了倒在天山深处的战友，想到老班长郑林书临终前的嘱咐，他太想回去看一看自己的老战友了。当他把自己重回天山为老战友守墓的念头通知家人时，遭到了家人的一致反对。家人都认为他疯了——放着这么好的小日子不过，要跑到那么费力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去受苦。可当家人听他含泪讲了那些生死风雪夜的经历时，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妻子默默地收拾行装，她说她会陪他一路去，跟他一路陪着他那些长眠地下的战友，一生一世。
就在离班长墓地最近的山坡上，他们盖了三间房，又陆陆续续在周围开出了二十多亩荒地，种上各种庄稼，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劳作的间隙，他会到老班长的坟前，拔一下坟茔上的草，默默地坐在墓前抽一支烟，同老班长说一会儿话。时间一晃，他的满头青丝就被染成为白发。二十多年的时光，一生最好的时光，他都交给了那片沉默的土地。可他不悔，不寥寂，因为在不远方的山坡上，老班长在陪着他，他也在陪着老班长。
2007年，经过多方努力，他将班长郑林书和副班长罗强的遗骨，从新源县挪到新扩建的尼勒克县乔尔玛筑路束缚军指战员烈士陵园安葬，还担任了那里的治理员。他激动地说：“从此以后，我不仅可以和班长在一路，还可终生守护着为修筑天山独库公路而牺牲的战友们了！”
他是一名普通的退伍老兵，名叫陈俊贵。
同是1979年，2月17日，在我国南部边疆的某次军事行动中，刚刚入伍一个多月的他就跟着部队一路开往前线。那次，与他一同前往的另有一位与他同连队同乡的战友李保良。在前方阵地隆隆的炮火声中，年纪稍长的李保良镇静而大声地对他说：“谁有啥了相互帮助点，负伤了帮助包扎包扎，万一谁牺牲了，另一个人一定要把他的遗骸带回老家。”
他记取了那个生死约定，却没有料到，死神会那么迫不及待地把他的战友带走。3月11日，在他们所镇守的高地上，战友李保良是一班的重机枪手，处在阵地最前沿，他是另一个班的副机枪手，位置稍稍靠后。战斗打响，敌方阵地上飞下来的一枚火箭弹落在李保良的身边，李保良牺牲了。
过后，因为种种原因，李保良的遗体没有及时转挪到后方，而是就地进行了处理。当他听到这个新闻时，已撤离返国，无法再回去寻找战友的遗体，这成为他心底一个永远的痛。
三十年已往了，而今的他已年近半百，头发灰白。可要把战友遗骸送回老家的愿望却日渐一日地强烈。从2009年春天开始，他走上了艰辛漫长的寻找之路。民政厅，烈士陵园，从河南到湖北，他一路打工赚些路费一路打听寻找。厚厚的黑皮日记本上，记取密密麻麻的线索：“2009年4月16日，到河南省民政厅打听部队老兵的状况”、“5月14日，拜访指导员赵得宽和战友刘汉军”、“10月1日，去武汉寻找许平”……
现在的他，还在寻找战友遗骸的路上，不同的是，他不再是一个人同仇敌忾。越来越多的人听说了他和老战友的约定，都加入到这个搜寻大军中来。他说：我最大的心愿是找到李保良的遗骸，并带回故乡，安葬在烈士陵园内，让为国捐躯者有一个安身之处。
他也是一名退伍老兵，名叫郭益民。
两名退伍老兵，一个在天山的风雪中接受过最严酷的生死洗礼，一个在南疆的隆隆炮火中与死神那么近地对峙。退伍后，也是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从事着完全不同的职业。从地域空间上来讲，他们的人生，并没有任何交集。可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老兵，一个让我们多少人念来眼含热泪的名字。
老兵，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多少新兵成为老兵，而多少老兵成为长眠地下的英魂。新兵踩着老兵走过的血路，扛着老兵手上的大旗，慢慢地也走成为老兵。时光荏苒，岁月可以无情地漂白老兵的青春黑发，却漂不去老兵胸膛里跳动的那颗赤诚的心。老兵情怀，在战争年代，是支撑起我们民族的脊梁，在宁静时代，仍然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精魂。
2023-11-04 03:13: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