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隆隆推开阿爸的书房,一股霉蒸气伴着烟卷味同时扑来,呛得他不由连打了两个喷嚏。阿爸到底素质差,和老爸天壤之别,他不但是个烟鬼,还是个邋遢鬼,这个灰尘满地、遍地狼藉的书房,便由此可见一斑:刚粉刷不满一年的雪白的墙壁,现在都已被他的吞云吐雾薰得黄中带黑,就像他那张烟容满面的面孔;尤其是书架上那匹“飞马踏燕”,上面蒙着的那层灰尘,都把烤瓷的光洁给遮掩住了,看上去,就像一件刚出土的文物。
隆隆皱了皱眉,走进书房,开始收拾这个残局。
自从阿爸闯入隆隆的生活,隆隆就一直称他为阿爸,而从不称他为老爸。老爸是隆隆的亲爸爸,可惜早在三年前就因病与隆隆母子人天两诀了。阿爸是老妈去年梅开二度时迎进家门的。聪明的隆隆仅用一个“阿”字和一个“老”字,就巧妙的把后爸与亲爸作了区别。
阿爸毕竟不是老爸,对不是他亲生的隆隆不知心疼,今天批评隆隆学习态度不够认真,英语只考了个勉强及格;明天又指责隆隆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家里的油瓶跌倒也不肯搀扶。就昨晚,隆隆没日没夜地猫在电脑前玩“反恐精英”时,阿爸还铁扳着脸不客气地亲自走上前来“啪”一下关掉了电脑,责令隆隆复习英语,以应对寒假补习班。隆隆有苦无处申呀:好不容易想趁寒假来个胜利大逃亡,如今全被令人讨厌的阿爸给扰了。今天隆隆忙里偷闲,不惜亲劳大驾为阿爸打扫书房,就是想以此给阿爸一个惊喜,让他知道13岁的隆隆已经长大,他懂得怎样对待生活与家庭,同时借机拍拍阿爸的马屁。
但是,隆隆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开始动手擦拭“飞马踏燕”上的灰尘时,不知自己哪根手指不慎闯下弥天大祸,但见“飞马踏燕”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竟重重倒在了墙壁上。顿时,“卡嚓”一声,“飞马踏燕”身首两异,
隆隆顿时目瞪口呆,头脑里“轰”的一下一片混乱。
这匹“飞马踏燕”,是阿爸的心爱,是他去年“嫁”到他家时带来的唯一的一件“陪嫁”嫁妆。现在,它却被毛手毛脚的隆隆给砸坏了,这叫隆隆怎么向阿爸和老妈交代?你为什么要私闯阿爸的书房?还为什么独独要破坏掉阿爸的心中之爱?你这样做是什么目的?难道这就是你对阿爸的一向管教所作出的反应吗?隆隆有苦难言,心想这下可真是弄巧成拙了,纵然跳进黄河也说不清呀!
本能中,隆隆哆嗦着双手,把这具瓷器拼接了起来。幸好没有粉身碎骨,“飞马踏燕”依然是“飞马踏燕”。现在,隆隆寻思着如何弄来一支万能胶水,把它重新粘连在一起,试图暂时蒙混过关。
就在隆隆望着“飞马踏燕”怔怔出神的时候,门铃被人按响。门开处,出现了一个比隆隆大不了几岁的少年。尽管他的颈脖里已隐隐有了喉结,上唇上冒出了一片黑茸茸的汗毛,变声期的说话声就像伤风似的嗡着鼻子,但他的脸上依然稚气未脱,两眼中露着调皮的笑意。
“我是为民家政服务公司的,这是公司的介绍信。”少年笑吟吟地望着隆隆,顺手把一片薄纸递给隆隆时,还拿起胸卡向隆隆扬了扬。
隆隆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这是阿爸或老妈请来专门为他家打扫卫生的钟点工。昨晚上,老妈似乎提到过这事。
隆隆无声地把身体让开,让年轻的钟点工走进家门。
看得出来,钟点工从事这个行当已有些日子了,但见他一进门后,便轻车熟路地拿出抹布与洗洁精等工具,旋风般地在隆隆家的客厅、厨房与卫生间里忙碌了起来。尽管是初冬之日,但一阵忙碌下来,钟点工的额头上已冒出了涔涔细汗,劳动使他的胸脯大幅度地起伏着。
钟点工边忙碌,边与隆隆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闲聊中,隆隆得知钟点工正读高二,由于家境贫困,他利用寒假出来打工,挣点下学期开学用的学费。
“请问你爸爸的书房是哪间?”钟点工打扫干净外面几间后,又微笑着站到了隆隆的面前。看来,他是有的放矢、奉命而来的。
隆隆无声地推开了阿爸的书房门,心头却一阵擂鼓。
首先跃入眼帘的是“马踏飞燕”,使得隆隆不敢抬眼正视。
在钟点工进入书房忙碌的时候,隆隆始终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竖起耳朵聆听着书房里的所有动静,好几次,他打算走进书房,对这个钟点工指出里面埋藏着的破绽,但走到门前,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一种莫名的侥幸心理,使他却步不前。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果不出所料,正当隆隆心乱如麻的时候,书房里传来了“乒乓”一声,紧接着,是钟点工“哎哟”的低声惊叫。
“闯祸了,我闯祸了”捧着破碎的瓷马,钟点工急得脸都红了。
隆隆见状,心头竟掠过一种莫名的解脱感,�望着手足无措的钟点工,不由安慰道:“没关系。”
“没关系?怎么能没关系呢!”钟点工一声苦笑, “公司有规定的,我得赔。”
“没关系,等我阿爸回来,我会帮助你求得他的谅解的。”此时此刻,隆隆心里已完全平静了下来,他巧妙地主动出击,把真正的闯祸者转嫁到了钟点工的身上。
“不。”钟点工轻轻一声叹息,“我不能这样做,我得按规定赔偿的。”说着,钟点工开始搜索自己身上的口袋,“我在工艺品商场见过这件摆设,它值30元钱。”
“不,不必了.....
但是,隆隆阻止不了钟点工,但见他把身上所有的口袋底都翻出来了,只翻寻到一把五毛一元的零碎钞票:“太少了。只有十几元。”钟点工无奈地摇摇头,搔头摸耳,一时不知怎么才好。
一个凛凛七尽的小男儿,身上居然只有这么一点零钱,连吃一顿“肯德基”也不够。隆隆动了恻隐之心,上前按住对方的手背,真诚地说道:“我对你说没关系就是没关系的,等我阿爸回来,我自会请他原谅你的。”
“不!”没想到眼前这个钟点工竟上了牛脾气,他执拗地对隆隆说道,“我没有让人代过的习惯。我算了一下,这点钱,再加上我今天的工资,刚好可以再买一匹马踏飞燕。现在,我想拜托你向你爸爸转达我的这份歉意,请你们再买一匹吧。好吗?”
钟点工这种勇敢正直的行为,使隆隆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憾,一时上,望着面前这位敢做敢当的、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哥哥,他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为自己刚才稍纵即逝的私心感到无地自容。他的脸红了。
正当两个少年为此推让争论时,忽然,阿爸回来了。
阿爸径直走到书房门口,钟点工手中那破碎的“马踏飞燕”,便使他什么都明白了。一时上,隆隆的心又吊了起来,他忙不迭地上前声明道:“阿爸......”
但隆隆的话刚出口,钟点工已抢先一步,不无愧疚地对阿爸说道:“对不起叔叔,我打碎了你家的工艺品......”
“不,是我打碎的。”蓦然觉悟的良知与惭愧,使隆隆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勇敢地大声冲着阿爸嚷了起来。
“不,叔叔,你别听他的。”钟点工那初露端倪的喉结上下滑动着,脸上的笑容比哭好不了多少,“这个祸,是我闯下的......”
“哈哈哈......”阿爸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他指点着面前两个挺身而出的勇敢的少年,笑道,“这玩意儿呀,是我前天晚上不小心自己碰碎的,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要争着要充当这个闯祸者?来,说给我听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阿爸几句话,就像酷暑里吹来的一阵凉爽的风,顿时吹散了钟点工脸上的愁云,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唯独一边的隆隆却不知为什么浑身一震,忽然红了眼圈。他紧紧握住钟点工的手,激动地说了句“谢谢你......”
隆隆要谢谢人家什么呢?一时上,阿爸与钟点工面面相觑,谁也不理解。
(汤雄)
2023-11-05 04:0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