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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溪县有个8岁时失去右手掌的青年人,叫徐春生,靠左手画画,尤其擅长画向日葵,人称独臂画家。
这天,徐春生正在画画,家里来了个浓眉大眼的乡下姑娘,说是来求一幅向日葵。徐春生说:“在画廊里,我的一幅斗方少说也卖两三千块钱,另外你也看到了,我画画不容易,画幅画要三五天时间,很抱歉,我从来不送画。”
乡下姑娘说:“我知道,画廊里明码标价不讲价,所以上门来求个成本价。”
徐春生说:“你能出多少钱?”
乡下姑娘有些羞涩:“我只带了200元,你别嫌少。”
徐春生看一眼乡下姑娘,灵机一动,说:“我前些天画了一幅,没出手,看在你诚心实意求画的分上,就按你说的办吧。”
乡下姑娘连声道谢,付了钱,拿上那幅向日葵,急匆匆地走了。
徐春生有些得意,乡下姑娘拿走的那幅画,有个瑕疵无法修补,本来想废掉的,除非懂画的行家,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
谁知,仅仅过了一天,那个乡下姑娘又来了。乡下姑娘说:“昨天求的那幅画不小心毁掉了,今天还得求一张。救场如救火,实在是着急用。只是我手头没钱,画钱得先赊着。不过你放心,过几天肯定还,我用人格做担保。”
徐春生暗自庆幸乡下姑娘不是因为画上的瑕疵找上门,镇静地问:“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乡下姑娘说:“糊涂庙糊涂神,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
很显然,乡下姑娘不想说,徐春生也没打算深问,只是犹豫了片刻,便拿起画笔,在画案上笔走龙蛇,挥挥洒洒地一阵忙乎,很快画出了一幅向日葵。盖完印章,徐春生说:“看你这么着急,你就先拿去吧。”
乡下姑娘拿起画出门时,朝徐春生投来感激的一瞥。
过了一周时间,乡下姑娘又来了,一进门,就抱歉地说:“对不起,我现在遇到了难处,不但不能还你钱,还得再向你求幅画。”
徐春生听了,有些恼怒:“你两次来求画,我都没有点破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好说话了?”徐春生听说过,有人专门变着花样向名人名家索取字画,然后寻找买家转手渔利。
乡下姑娘见徐春生变了脸色,忙转换口气说:“论起来咱们是老乡,我家住在蛤蟆河子村,叫张彩云,人不亲土还亲,这个忙你一定得帮我。”
徐春生心说,这个张彩云是不是真名还未必呢,听口音压根不像蛤蟆河子的。蛤蟆河子村是徐春生的出生地,也是伤心地,8岁那年随父母搬走后,他就没再回去过。
见徐春生没搭腔,张彩云叹了口气,从随身带来的口袋里拿出一幅画:“我知道你有些信不过我,今天我用手里的一幅老画做抵押,求你的新画。将来我把它赎回来,到时候连本带息一起给你钱,你看行不?”
徐春生愣了一下,看向张彩云拿出的那幅画。这一看不打紧,立马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张彩云的那幅画,也是向日葵。徐春生认得,那幅画出自他自己之手,是他学画之初卖出的第一幅画。现在看来,那幅画的笔法简直稚嫩可笑,徐春生恨不得把它撕个粉碎。
徐春生没有回答张彩云的问题,却改口反问:“这幅画你是从哪里得到的?你若不说出来,我是不会给你新画的。我有个建议,一画换一画,我用一幅新画换你这幅旧画,以前的两幅画也都不收钱了。”
张彩云只是摇头却并不吭声,那意思很明白,换画不可以。
徐春生越发好奇,一个劲儿地刨根问底追问画的来历,一时间场面有些僵。
没想到这时候,张彩云一抽鼻子,眼睛里滚出了泪珠。张彩云说,自己是外乡人,三年前,孤身一人的舅舅金万实得了重病,卧病在床意识模糊,她是专门来照顾舅舅的。半月前,舅舅病情有所好转,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来买画。本来治病已经欠下了一堆债务,可他犟脾气一上来,不吃不喝非买画不可,而且只买向日葵。她被磨得没办法,才拿200元钱来求徐春生。那天,舅舅看到她拿回的画,竟然又气又急,把画撕了个稀巴烂,非逼着她再来买一幅。等她把第二幅画拿回去,他仅仅安静了一阵儿就又要买画。她见实在过不去,没辙,偷偷从他床底下翻出一幅老画来求徐春生……说完,张彩云轻声抽噎起来。
徐春生听了,心中一凛,说:“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儿,早知如此,我真不该要你的钱。这样吧,旧画我先替你收着,我马上赶画一幅新的,明天给你送过去。”
张彩云不放心,走之前连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可一言为定啦!”
徐春生没有食言,在家里挑灯夜战,熬了个通宵,画了一幅新画,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蛤蟆河子村,按照张彩云留下的地址找到了金万实家。
当时,金万实不认人,但看着徐春生带来的向日葵,眼睛定定地盯着看着,人显得十分安静,眉头却越锁越紧。
看到舅舅这个表现,张彩云说话带了哭腔:“舅舅情绪不稳定,实在不利于治疗,我真的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那以后,徐春生天天往蛤蟆河子的金万实家跑,力所能及地帮着张彩云打打下手,并暗中观察老人的反应。
金万实躺在病床上,醒着的时候,常常盯着挂在床头的向日葵发呆。
一天晌午,徐春生似有所悟,跟张彩云说:“看来,问题出在我的画上。”
“问题出在画上?你的画又没长嘴巴会骂人。”张彩云瞪大了眼睛。
“可是,画上的向日葵兴许会说话,我想试试。”徐春生说。
徐春生急急赶回家,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幅向日葵画,又返回了蛤蟆河子。金万实老人看到床头换上的这幅画,似乎打了一针兴奋剂,瞬间来了精神,竟然双手直搓,眉毛直颤,还咧着嘴笑出声来。过了一小会儿,便倒头沉沉睡去了。
张彩云见了,兴高采烈地问徐春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徐春生低下头,告诉张彩云:“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我8岁那年,去山里的瓜地偷瓜吃,没想到被看瓜的老汉发现了,老汉吆喝着来追我,我害怕了,拼命往外逃,脚底一滑从山腰上掉了下去,被一块尖利的石头削去了右手手掌,幸亏遇到一名好心的司机,把我送到医院。那以后,我特别记恨那个老汉。”
徐春生接着说:“我从小喜欢画画,出院后,便苦心学画,想靠画画养活自己,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我的画没人认没有市场。就在我心灰意冷,打算放弃的时候,却意外地卖出了第一幅画。就是你那天拿来换画的那幅,那个买画人给了我信心,让我坚持走到今天,他是我的贵人。”
张彩云听得呆了,好半天才醒过神来,似有所悟地说:“舅舅说过,他无意中因为看瓜犯了一个错,给一个孩子造成了伤害。等他知道后,那孩子已经搬走了,他没敢当面承认错误,只是希望那孩子能过上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今天我对上号了,那个偷瓜的孩子是你,那个买画人是我舅舅。”
徐春生鼻子酸酸的,声音有些哽咽:“当初即便有错,也是错在我去偷瓜,我不从自己身上查找原因,却记恨看瓜人,联想到老人家的举动,说起来真叫我羞惭。我猜想,老人为了我,当年一定没少买我的画。”
张彩云从舅舅的床底下,抽出一个包裹,轻声说:“看吧,舅舅省吃俭用,钱都花在这儿了。”徐春生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他几年前不同时期的向日葵画。徐春生一边翻看着,一边眼泪噼里啪啦地掉着。
张彩云问:“舅舅有这么多向日葵,为什么看到你刚才拿来的那幅,反应那么强烈?”
徐春生耸耸肩,说:“我猜想,老人卧床三年,醒后急着看画,我的第一幅画里有瑕疵,老人一眼看出,所以气愤撕掉了;第二幅画,老人看出是应付之作,第三幅画,虽有功夫但仍显粗糙,只有这第四幅,是我这么多年最满意的一幅,老人看了,真的高兴了,也放心了。”
徐春生接着说:“老人一直在关心一个偷瓜孩子的成长,这个孩子能够自食其力了,又希望他成熟。”
没等张彩云答话,躺在病床上的金万实不知何时醒过来,连声说了三个字:“好!好!好!”
2023-11-06 06: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