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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文身处女作

正文:

四十岁那年,我下岗了,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总得干点啥呀!思来想去,我决定干文身。之所以选这个职业,是因为我有绘画功底,觉得文身无非就是在人体上作画,对我来说算是轻车熟路,而且利润不低。不同的是,在人体上作画是用针,弄不好会有感染的风险。于是,我决定找个专业的文身机构学习一下。

市里有家大型美容学校,定期招收文身学员。十天课程,收费一千元。这算是一笔巨款了,但没有舍哪有得?我咬咬牙,报了名。

开学那天我才知道,全班三十多人,数我年龄最大——比授课的老师还大。大家都很奇怪:这样一个土得掉渣的大叔,怎么会来学如此时髦的专业?我顾不上那些异样的目光,只知道每天平均一百块钱呢,一定要尽可能地多学点东西。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那位姓黄的男老师水平实在一般,真正具有高超技艺的文身师也绝不会来学校挣这点死工资。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位黄老师只给我们讲一些文身的起源和伤口处理,真正涉及文身技巧方面的知识却讲得很笼统。尽管我很刻苦,也仅学到一些皮毛。

转眼到了第十天,黄老师说最后一天,让我们每人出去找一位模特回来,现场文一个图案,然后根据效果打分,颁发结业证书。

学校门口就是步行街,行人很多,我们班学员像从羊圈里牵羊似的,一会儿带走一个。只有我,上前跟人家搭讪:“你好!请问文身吗?”无论对方是帅哥还是美女,都不屑地打量我,最后大多回一句“不文”,有的话都不说,转身就走。我明白他们是看我不像干这行的,其他学员不是染着彩色头发就是戴着耀眼的耳环,衣服也穿得光鲜亮丽,而我却灰头土脸、其貌不扬,谁会拿自己的皮肉开玩笑呢?

快到中午时,全班就我还没找到模特,我心想实在不行就在自己大腿上做实验。这时手机响了,电话是弟弟打来的。他带着家小在市里租房住,靠他蹬三轮车拉客谋生。弟弟不知道我来市里学文身,还以为我在老家,就问我母亲的身体状况。我实言相告。弟弟得知我正在寻找文身模特,喊道:“嘿!我早就想文身了,就是舍不得花那些钱,今天你正好给我文个免费的!”

听到这,我也松了一口气。

弟弟骑着三轮车很快找到了我。我本想带他去吃点东西,他说不用,文完身他还要去拉活儿呢。

我带弟弟来到教室,大部分学员还在给模特文身,老师也穿梭其间不停地做指导。我问弟弟想文什么,弟弟笑着说随便,我说文在身上一辈子都掉不了,怎么能随便呢?弟弟就让我帮着选一个。我想,弟弟拉客时经常碰到不好好付钱的人,可以给他文一个比较凶狠的“滴血狼头”,弟弟点头说好。

别人文身都是按老师讲的步骤,用转印油将图案贴到模特身上,而我为了显示绘画功底,直接拿碳素笔在弟弟肩膀上画了个狼头。虽是画的,文身也不算大,但那狼头目露凶光,龇着獠牙,嘴角还有几滴鲜血,当时就引来好些人围观,包括黄老师。

可是,开始动手操作就不是一回事了。以前在纸上绘画是有硬底的,画出来的线条横平竖直,可在肉体上走针是软绵绵的,就像在棉花堆上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总也走不成直线,而且走慢了会出现黑点,走快了会断线。我急得冒汗,弟弟也疼得龇牙咧嘴,围观的人觉得无趣,纷纷散去忙自己的了。我忙向黄老师投去求助的目光,黄老师却撂下一句“画得好不一定文得好”,然后背着手走了。

弟弟鼓励我:“别急,喘口气慢慢来。”我平复了一下急躁的心情,然后憋着气一笔一画地走针,渐渐找到了一些感觉。

等我将狼头的轮廓线走完,其他学员的作业都已完成了,他们不但比我下手早,而且文的都是一些简单的图案,全班数我的“活儿”最难。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我只有马不停蹄地给狼头上色。

按理说文身该用专业的文身机,尤其是上色的时候,十几个针尖排在一起,上起色来既快又均匀。可那学校当时只有几十支文眉笔供学员练手,每支文眉笔最多也只有三个针尖,这无异于用小楷狼毫给天安门刷油漆,效率可想而知了。

那些领了结业证的学员又把我们哥俩围了起来,一个个对我指指点点,我不免又急躁起来。可心里越急手上越慢,眼看快到傍晚了,还有大半面积没上色呢!

学员们陆续回家了,黄老师也有些着急,就在一旁指导我:“你下手太轻了,这得文到猴年马月呀!刺深一点,出不了人命的。”

我握着文眉笔的手便稍稍用了点力,见弟弟皱了皱眉头,我的手又不觉轻了下来。如此反复几次,黄老师不耐烦了,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文眉笔,蘸足了色料,对着弟弟的肩膀一阵乱搅,疼得弟弟“哎呀”一声,脸色立马白了。黄老师却置若罔闻。这种手法上色的确很快,但有一个致命弱点——颜色分布不均。我小心地提出自己的见解,黄老师却对着露白处又是一阵乱搅,还称这种手法叫“呼啦圈”.这手法可把弟弟害惨了!几个来回下来,颜色深的地方皮肤被打烂了,颜色浅的地方依然透着肉色,而且烂了的皮肤已经往外渗血了。我忙说:“黄老师,我来吧!”

黄老师头也不抬地回绝道:“你还是好好瞅着吧!”

此时弟弟已是满头大汗,神情痛苦不堪,黄老师却不为所动。我只感觉那针仿佛刺在我的心上,后来我实在忍无可忍,不由得大叫一声:“停!”黄老师停住手,抬起头诧异地望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老、老师,挺好了,真的!别……别再文了……”

黄老师想了一会儿,终于放下文眉笔。我赶忙帮弟弟擦拭文身,并给伤口消毒,用了整整半卷美容巾才将弟弟的肩膀擦干净。

黄老师填好结业证书,似笑非笑地递给我:“你这作业有我一半的功劳,只能给你六十分了。”

我笑着点点头,内心却无比沮丧,倒不是为这成绩,而是弟弟那“滴血狼头”实在是惨不忍睹!

与弟弟分别后,我先在市里买了专业文身设备和名牌色料,回家又买了猪皮反复练习,觉得差不多了,就免费甚至搭上酒菜给人文。每次文完,我都反复琢磨不足的地方,时间一长,手艺自然成熟了。

后来我开了文身店,不到两年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文身师。

当然,我始终没忘我的文身处女作,很想找机会给弟弟的“滴血狼头”整整容。可每次见到弟弟,他总说:“挺好的,不必改了。”

直到有一年,弟弟受伤住院,我帮他擦洗上身时,发现那个文身没有了,变成了一个伤疤!我惊讶地问他怎么回事,弟弟笑笑说:“用刚出锅的热馒头烫的。”

“你嫌文身不好看,我帮你修改呀!干吗用这么残忍的手段?”

弟弟迟疑片刻,说:“其实我压根儿就不喜欢文身,那时听你说找不到模特,我才……”

望着弟弟肩膀上的伤疤,我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2023-11-06 06: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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