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数年前,我所在的金箐公司,因多方面的原因,生产成本一直居高不下。
总经理金总通过关系,联系上了省城附近一家效益不错的同类企业玉竹公司,组织一批骨干去那里取经,由我这个生产部主管带队。金总先去,临走时跟我说:“我去主要是与他们的上层进行沟通,你呢,带着大家好好在他们的车间看看。如果发现有素质较好的管理和技术人才,可设法挖一两个。”
我率领十多名骨干来到玉竹公司,却发现对方只派了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子来接待我们。他姓岑,外号“岑眼镜”,是玉竹的生产车间副主任。他说上午锅炉出了故障,正在检修,这几天都不能生产。
只要我们的成本一过关,很快就会成为玉竹公司在省内有力的竞争者,人家的生产场景哪能甘心让我们看?我想,他们一定是怕我们偷师,所以拿锅炉故障当借口。
岑眼镜陪我们在厂区、车间里转。玉竹的生产设备远比金箐落后,可人家用“土套筒”能赚钱,我们用“高射炮”却要亏本。
车间没生产,我们就看不出多少名堂。岑眼镜看似热情,但一问到他一些技术数据,总是笑而不答。待说话随便些后,我问:“岑主任,像你这样的管理人员,在这儿待遇如何?”
岑眼镜说:“唉,别提了,也就在两千至三千之间浮动,是根据每月的产量和质量来的。”
我试探着说:“像你这样的人才,如果去我们那儿,工资保证在三千左右,虽然跟你现在比起来还是不算高,但我们是国企,‘五险一金’齐全。玉竹给你们买保险了吗?”他说,暂时还没有。
在接下来的参观过程中,岑眼镜介绍得更加热情了,但问到关键参数,他仍是打马虎眼。
我能感觉到岑眼镜对“国企”的向往,于是打算对他略施小计。
按原计划,我们要在玉竹公司参观学习两天。我的计划是,今天晚上请他吃饭,而且只请他一个。等他酒醉后,从他嘴里套一些关键技术数据出来。如果他醉后仍守口如瓶,那么我明天便将他晚上跟我们喝酒的事,在玉竹传播开来。
这样一来,这件事一定会传到他们老总那里。到那时,这小子在这儿的日子只怕就不会好过了,说不定他会主动投奔我们。
在各车间转悠到5点多,我带着大家上车,准备去城区吃饭、住宿。岑眼镜送我们上车。我说要请岑眼镜吃饭,他连说这样不好。我见他半推半就,就一把将他扯上面包车,然后驱车直奔城区。
几分钟后,岑眼镜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后,岑眼镜有点心虚地说:“我们牛总请你们吃饭。走吧,掉头到‘龙台鱼府”。“
到了龙台鱼府,玉竹公司已经设了三桌宴席。我们的金总和玉竹的牛总等人,已在主位上就座。两人中间拥着一个地方官员,那是当地工商局长。金总跟他是熟人,我们就是通过他,才得以在玉竹参观学习。牛总身边坐着一个粗犷胖汉,那是玉竹的生产车间主任马胖子,岑眼镜就是他的副手。
岑眼镜似乎有点难为情,不敢往牛总那边看,而是挨着我坐了下来。
”岑主任过来!“牛总冲这边喝道。岑眼镜嗫嚅着说:”我、我就坐这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岑眼镜只顾埋头吃,一直沉默。
第二天,我们不再继续参观。金总已通过工商局长做工作,把马胖子高价借给金箐,作两个月的技术指导。
马胖子到了金箐。凭大家的感觉,此人相当不错,通过他很短一段时间的指导,我们的产品无论在质量和产量上都有显着提高,只是离成本过关仍还有一段距离。
在玉竹参观学习完大约一周后,岑眼镜突然打电话主动问候我。我预感到,估计是我的”离间计“起作用了。
果然,又过了十多天,岑眼镜又打电话给我:”宋老师啊,你可把我害苦了!你上次拉我去吃饭,羊肉没吃成,惹了我一身骚,我们牛总对我很有看法,这个月找了个茬子,罚了我八百块!“
我安慰了他一番,挂了电话。
几天后,岑眼镜的电话又来了:”宋老师啊!我受不了了!老牛现在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你可不可以跟你们老总说一下,干脆我到你们那儿去算了。“
我说,他们的马主任还在我们这儿,如果他来,势必会影响两家企业之间的关系,要他等一等,等马胖子的借用期到了再说。
岑眼镜无奈地说:”那好吧。不过兄弟啊,你觉得老牛派马胖子来是真心帮你们,他会那么傻?“
我挂了电话,有些发怔。
半个月后,岑眼镜的电话再次打来:”宋老师啊,我已经辞职了。麻烦你向你们老总引荐一下我吧。“我说,马主任还在我们这里,他现在来恐怕还是不妥。
岑眼镜说:”我已经不是玉竹的人了,来你们那儿,对你们跟玉竹的关系一点儿都没影响。“
我想想也是,就把岑眼镜的情况报告给了金总。金总说欢迎他来。次日下午,岑眼镜迫不及待地来到金箐公司,接着便被任命为总经理生产助理。
玉竹公司的生产车间正主任和前副主任,在金箐公司尴尬地相处十几天后,马胖子走了,岑眼镜开始一展身手。
岑眼镜向金总提出了一个控亏方案,主要是从节省材料上入手,说得通俗些,就是偷工减料。
金箐的主打产品是各种建筑用模板,主要原料是竹帘子,一般是五层叠加,热压而成。岑眼镜的方法是,改五层竹帘为三层,少的那两层,用边角料、废料打成碎渣填充。这样,每件产品的成本就会直线下降十几块。
金总担心这样的产品卖出去会出问题,岑眼镜说:”玉竹就经常这么干,什么问题都没出过。“
很快,偷工减料的产品”夹渣板“就出来了一大批。销售部门的人心虚,不敢往客户那儿推。岑眼镜打了几个电话,就把玉竹的客户拉了两个来,一口气拉走了价值数十万的夹渣板,而且是现款现货。
两车夹渣板拉走后,金总在忐忑中过了一小段时间,见客户方面无任何不良反应,终于放下心来,让我安排车间加大力度进行”夹渣板“的生产。
第一个月,除了工资外,金箐公司给予了岑眼镜五千元的奖励,名为”特殊贡献奖“。
谁知,领到工资和奖金的第二天,岑眼镜不见了,手机也打不通。我感到不对劲,急忙对金总说:”立即停止’夹渣板‘生产,我们上当了!客户的巨额索赔,可能马上就到了!“金总立刻明白了,他立刻下令,全面停止生产偷工减料的”夹渣板“。
岑眼镜失踪后,金总打电话给玉竹所在地那位工商局长,请他了解下岑眼镜回玉竹没有,结果是没有。
果然,在岑眼镜走后不久,由他介绍来买”夹渣板“的两个客户,先后带着证据与律师,上门索赔来了。他们使用我们的产品,在施工过程中出现了严重质量问题!
一番折腾后,金箐公司全额退还了两家客户的货款,收回了对方未使用完的产品,并赔偿了人家两大笔损失,合计达数十万。
岑眼镜指挥金箐公司生产了20来天,使金箐直接和间接损失了数百万元。因岑眼镜算是我引进来的,使我在公司里抬不起头。其后很长时间,公司都一蹶不振,只有转项。
金箐的人大都认为,既然岑眼镜没回玉竹,那么他对金箐的”出千“,就是他个人与那两个”客户“唱的双簧——自己卖假再打假,为的是获取那数十万的赔偿金。
金总后来调走了。因我们早已转项生产其他产品,都不再去关心玉竹公司的情况。前段时间,我到省城出差,顺便拐到玉竹公司去重游。见偌大个厂区内,厂房破败,蒿草丛生,只有一个守门老头在。我递上一支烟,随口问:”大叔,这个厂怎么停了?“
守门老头叹了口气,说:”别提了!都怪牛总瞎了眼!这个厂被岑眼镜那个杀千刀的害了!“
我从守门老头口中得知,当年,牛总派马胖子到金箐公司作指导,是迫于那位工商局长的压力,他要马胖子随便应付一下就是。谁知道,马胖子却真的帮了我们。于是牛总就派岑眼镜过来做商业间谍,一是考察金箐的新设备安装与操作程序,二是伺机让金箐受到重大损失,以免金箐成了气候,在市场上跟玉竹竞争。
马胖子回去后,跟牛总闹了几次不快,辞职了。岑眼镜则在金箐圆满地完成了任务。秘密回玉竹后,牛总叫他去上海负责采购设备,然后就常驻上海办事处负责产品销售。玉竹的新设备安装使用后,故障频出,死了一个人,重伤数人。原来,岑眼镜买回来的新进设备,都是来自日本的翻新货。玉竹从此走向衰败。岑眼镜再次失踪了,不过这次是真的失踪。
我想了想,问道:”马胖子现在在干什么?“
守门老头笑着说:”人家辞职后,自己办起了个竹纤维床垫厂,现在越来越红火。我下个月就要帮他去了!“
2023-11-06 06:29: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