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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莫德·道利(昵称莫娣)后来成为加拿大最受喜爱的国宝级民间艺术家,但年轻时的莫娣和丈夫埃弗里特·刘易斯就像“两只落单的袜子”,被世人遗弃。他们的婚礼没有人祝福,只有一间简陋的小屋,他们一个画画一个卖画,一个害羞一个暴躁,一个甘受贫苦一个尽其所能,在别人眼中的不完美,却成了彼此世界里的色彩斑斓。
一部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冷门电影《莫娣》,获得了越来越多人的喜爱和追捧,口碑甚至超过了经典的《英国病人》《罗马假日》。这部电影的主人公是加拿大传奇民间艺术家莫德·道利(昵称莫娣),她的真实故事比起电影更动人。
莫娣天生有缺陷,罹患幼儿类风湿性关节炎,她的下巴向胸部倾斜,手指扭曲,常遭遇同伴的嘲笑与捉弄。儿时的莫娣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然而随着父母相继去世,她被送去和姨妈同住。
如果没有埃弗里特·刘易斯,莫娣将会在艾达姨妈家度过孤独的一生。虽然她的婚姻生活在贫苦中度过,但她想要的不多,正如电影中,莫娣温柔又笃定地回答埃弗里特:“你给了我想要的一切,埃弗,一切。”这一生,莫娣想要的不多,她想要画画,想要爱和被爱,想要被平等对待。但愿意给她这些的人,只有埃弗里特。
在人生的最后,莫娣说:“我在这里感到很满足,我是被爱着的”。
莫娣遇见了埃弗里特
与埃弗里特结婚时,莫娣37岁。
关于和莫娣的相遇,埃弗里特说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1937年。当时他44岁,还是单身,希望能够找一名女子做他的住家保姆。他在当地的商店里登了一则广告,但并没有提及结婚的事。他有一栋粉刷成白色的木瓦小屋,拥有一块土地,还有一辆福特T型车。
很难想象,他们的见面是害羞的莫娣主动的。在埃弗里特登出广告后不久,莫娣便拿着广告页,离开了舒适的姨妈家,步行穿过康威村来到公路上,又沿着铁路来到了马歇尔敦,最终来到这间贫民农场旁的小屋,敲响了门。对埃弗里特来说,这一切发生得出人意料,他没有决定好要接受莫娣的“应聘”。但是他一向凶猛的狗似乎嗅到莫娣将会成为这个家庭的女主人,对她有天然的亲切感。“我那时养了一只非常凶的狗,它从不让任何人进屋。但是莫娣来了,它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是不是很有趣?”
除了莫娣以外,没有人回应那则广告。然而,埃弗里特仍十分犹豫,并没有立刻作出决定。甚至,他并没有出于礼貌开车送莫娣回家。“我步行把她送到了铁路地下通道那里,天已经黑了,我就让她自己回去了。”这个地下通道离他家大约1.6千米。然而,摇摇晃晃的莫娣要在黑暗中爬上9米高的河岸,才能回到艾达姨妈家。“第二天我在路上又碰到了她,但是没有和她打招呼。”
“几天后,她又来了,那一次是我开车送她回去的。然后我们就结婚了,她搬来我这里生活。”不善言谈的埃弗里特言简意赅地回忆道。
或许莫娣早已看穿,外表冰冷的埃弗里特有一颗温暖的心;另外,埃弗里特对待她的方式正是她一直渴求的,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对待她。
莫娣几乎没有什么家当,她没有嫁妆也没有钱;她没法像其他女性那样,到伐木场做饭或是到鱼厂工作来养活自己。即便是贫穷的埃弗里特,他的财产也比她的多。
尽管姑妈反对,世人不理解,但第一次见面后没多久,他们就结婚了。根据埃弗里特的回忆,从他们初见到结婚,时间不超过一周。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无法在一周之内找到牧师并取得结婚证书。埃弗里特自己也说过,他花了一段时间才接纳莫娣。
埃弗里特当时确实有一些顾虑,他曾在结婚前拜访过莫娣的亲属,询问她手部的残疾和病因,这或许是源于莫娣患有小儿麻痹症的传闻。确认莫娣的病不会传染后,埃弗里特和她结了婚。
认识莫娣的人都知道,她性格十分害羞,总是藏在埃弗里特和画作背后,加上当时的风俗习惯,她独自一人步行9.7千米到一个陌生男人家里,似乎不符合常理,但这确实是事实,是莫娣一生中做的最勇敢的决定。通过埃弗里特提到的莫娣与狗的故事,我们可以看出他不是一个容易被打动的人。即便他曾担心她的病情,但能在短时间结婚,说明经过短暂的相处,他也发现了莫娣不为人知的美好。
埃弗里特的熟人弗里·西布雷回忆道,埃弗里特追求过莫娣,他的福特T型车起了很关键的作用。“结婚之前,他们经常在碎石坑那里见面。”弗里说。他们也曾像其他伴侣那样热恋过,或许比普通人的爱情更强烈。
当时他们的婚姻引起了人们的冷嘲热讽,但他们并不在意。虽然莫娣身体有缺陷,在当时没有人想过娶她,但她有自己的坚持,她拒绝了埃弗里特做“住家保姆”的提议,坚持要结婚。
简单的生活,也是人生的馈赠
莫娣嫁给埃弗里特后,心甘情愿地过上了清贫的生活。
1926年,埃弗里特从鲁本·阿普特那儿买了一块地,这块地的面积大概45米×40米左右,就在马歇尔敦的公路旁。不久,埃弗里特把他的小屋搬到了这里。
这栋小木屋只有一个房间,上面连着睡觉的阁楼。它几易其主,最终被埃弗里特买了下来。这栋房子没有地基,外部和屋顶覆盖着云杉木瓦片。或许,埃弗里特不该买下这栋房子,因为它实在不适合又高又瘦的他。对埃弗里特而言,这栋房子是他能拥有的最好的家;但相较于莫娣以往的家——艾达姨妈家,这间房子实在过于简陋、破旧。
然而,莫娣在这间房子里画满了色彩欢快的画。
这栋房子狭小的空间和莫娣的装饰风格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一位参观者说:“房子里的每一个平面都被莫娣画上了花朵和蝴蝶,就连黑色的灶台也被装饰一番。我们接受了主人的邀请,本打算在屋里坐一会儿、喝杯茶,但却找不到一把可以坐的椅子。埃弗里特似乎不善于打理家务,所有椅子上都堆满了书、衣服还有画画的材料。”在莫娣的艺术遗产中,这栋简陋的房子,也就是今天的莫娣·刘易斯之家,一直是人们关注的焦点。
嫁给埃弗里特后,莫娣的生活水平可能有所下降,但她并不介意。她欣然把这栋小房子作为自己的归宿,自豪地以埃弗里特的妻子自居。她很喜欢在家门口拍照,因为这栋房子是她人生成就的证明:她是刘易斯太太,一个有家的女人,她和丈夫过着一种安稳、体面而独立的生活。
“我在这里感到很满足,我是被爱着的。”她说,“反正我不太喜欢外出,我的生活中只要有画笔就足够了。”
莫娣和埃弗里特都是挣扎在社会和生活边缘的“怪胎”。一个是身患重病的“丑女”,一个是性格怪异的“野人”。他们的爱情和他们的生活一样,“寒酸”得不成样子。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对恋人,却活成了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人生中最好的伴侣是成就彼此
结婚后,莫娣和埃弗里特分别负责操持家务和赚钱养家。不幸的是,幼儿类风湿性关节炎导致莫娣的手指像龙虾的钳子一样扭曲。渐渐地,她无法抓住重物,不得不借助一根叉子形的柳条才能把东西拿起来。
和勤勉持家的母亲相比,莫娣肯定曾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懊恼。然而,事实上,即使她是个身强力壮的农妇,也不见得能把家务打理得多好。毕竟,这栋房子里连储藏室、浴室和厨房都没有,更别提自来水、电和电话了。家里的用水全靠草坪上的一口井,它由石头砌成,上面盖着几块木板防止田鼠掉进去。
莫娣家的炉子又大又笨重,需要不断放入木柴。炉子里只要稍微有一点向下的气流,满屋就充满烟尘,摆平这些气流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炉子,小屋的空间所剩无几,摆满了夫妻俩的日常生活用品。他们把大衣挂在墙上,把食物放在面包盒里,在炉子上挂上电线,用来晾干手套和衣物,剩下的空间被一张沙发和几把椅子占据。小屋的墙上贴着色彩鲜明的日历,天黑以后,油灯照在上面显得格外好看,非常符合莫娣的审美。由于这栋房子常年漏风,他们不得不在室内备好柴火来取暖。在他们三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埃弗里特从未对房子做过修缮,尽管莫娣的亲戚一次又一次向他建议,他也有充足的资金可以重新装修。
起初,埃弗里特有可能觉得自己在这段婚姻里吃了亏,因为莫娣的关节炎越发严重,渐渐行动不便。埃弗里特小心地照顾着莫娣的情绪,从不因她在家务上的失职而责备她。但他会告诉来访者,是他做了大部分家务。虽然没能找到一个为他操持家务的女主人,但埃弗里特很快接受了现实。
他有能力满足两人生活的基本需求,毕竟他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是靠自己生活。
这样的家庭分工让莫娣找到了自我价值感,这是她一直想要拥有的。她喜欢坐着埃弗里特的福特T型车四处兜风,早年间售卖圣诞卡片的经历,是她人生中快乐又满足的回忆。然而,售卖卡片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到了1939年,埃弗里特成了农场的守夜人,莫娣开始在家中卖画,一直持续了三十多年。莫娣作画的时候,埃弗里特打理房子、炉子还有花园,照看农场。他们一起迎接前来购画的游客,他们是天作之合:埃弗里特负责交易,而莫娣负责专心画画。
懂得自己的珍贵,相信你值得被爱
莫娣和埃弗里特共度32年的婚姻生活,他们已成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除了早年间曾跟着埃弗里特出去卖过圣诞卡片,去过一次哈利法克斯旅行,她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窗边的角落里,观察着被禁锢在窗框中的世界。那些景象看似静止,在她眼里却总是生机勃勃,她一边画着,一边望着窗外人来人往、四季流转。
她从不侍弄花草,也不去教堂,几乎没有什么社交活动。她从未到火车站或汽车站见过朋友,从未外出在餐厅吃过饭,甚至从未在商场买过一件衣服。婚前,她很少体会社交活动的乐趣;婚后,这种乐趣更是少之又少。
与其他民间艺术家相比,比如美国的摩西奶奶和英国的海伦·布莱德利,莫娣很少画人物,她主要画四季的风景。但是,在动物、小鸟、花朵和日落等景物中,有一个男子的形象频繁出现:他身材瘦高,穿着乡村服饰,上身是一件黑色边的红毛衣,头上是一顶有耳罩的红色帽子,手上戴着针织手套。毫无疑问这就是埃弗里特,有时他会穿着格子花纹的伐木工夹克出现在画中。在莫娣的笔下,埃弗里特进行着各种各样的活动,比如赶着拉木头的牛群,给闹脾气的马匹套上挽具,把木头拖到磨坊,陪着莫娣坐在一辆老式的福特T型车上。如果你不相信画中人就是埃弗里特,鲍勃·布鲁克斯在1965年拍过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埃弗里特穿着和画中一模一样的衣服。
莫娣笔下所有的樵夫、照看动物的人都是按照埃弗里特的形象绘制的。这些画面十分欢快,这个人物形象让人感觉亲切温暖,想必在莫娣心中,埃弗里特是一个善良而可靠的人。他是她乡村风景图中唯一的人物形象,从这点来看,他对莫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尽管埃弗里特有种种缺点,但是他给予了莫娣真正的陪伴。他不仅操持家务、打理花园,还要确保炉内的火没有熄灭,并准备一天的饭菜。他偶尔会喝得酩酊大醉,经常说谎,喜欢夸夸其谈。但如果没有他,莫娣很可能做不了自己最喜欢的事情:随时随地地画画,想画多少画多少,想画到什么时候就画到什么时候。
埃弗里特还给她找来油漆、刷子、木板,为她提供食宿,这对于莫娣来说已经足够了。他给予了莫娣充分的自由、尊重以及安全感。莫娣画中的高个男子确实是埃弗里特,或许莫娣是爱他的,她感觉自己是被爱着的,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所以才把他放在画面中突出的位置。
莫娣去世时,埃弗里特77岁。或许是因为在莫娣生前他们一直过着贫苦的日子,埃弗里特不愿意花掉他们的积蓄。但是在危急时刻,他还是心甘情愿地掏钱。最后一次救护车来接莫娣的时候,他拿出50美元“贿赂”司机,想让司机把莫娣带到哈利法克斯的医院,不要去当地的医院。在埃弗里特心里,哈利法克斯的医院更好一些。
1979年,一个年轻人闯进了埃弗里特的小房子,想偷走他装现金的箱子。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埃弗里特在争夺中丢了性命。不少邻居们认为他用爱守护了莫娣,为他的离世深感难过。
(摘自北京日报出版社《人间美好》 作者:[加] 兰斯·伍拉弗 摄影:[加] 鲍勃·布鲁克斯 译者:李子旭)
2023-11-06 18:27: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