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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祖传特技
中吴市南门有条老街叫春秋街，街东头有家已有六十多年历史的理发店，门脸一点儿不显眼，店内装修简朴老气，跟现在城里那些豪华时尚的美发店相比，简直是寒酸得?人。但不知为什么，它的生意却一向很兴隆。
要说这理发店操刀师傅李南北，是剃头世家“剃头李”的第五代传人，人称“小剃头李”。别看他往年才二十五六岁，鼻子上还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相貌清秀，可时间长了，就会发现他的斯文中透着一股手艺人的迅速。理发店虽然老旧却仍“弹冠客”盈门，这说明和他爷爷老剃头李、父亲(father)大剃头李一样，李南北靠的就是这一手祖传的操刀特技。据说经剃头李之手剃头的人，不仅通体愉快，疲惫全消，就算你有些伤风感冒、牙痛上火，也能不治而愈。
中吴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白有德对剃头李的特技一向是半信半疑，不相信剃头还能治病。
这一天，他进了剃头李的理发店，剪好发，小剃头李将毛巾放进盛满热水的铜盆中浸泡三五分钟后，稍稍拧干，就在白有德的脸上轻轻地擦拭起来。
白有德是见过世面的人，跟朋友出去享受太初级理发厅的帝王服务，他自己也雇了一个专门的理发师为他服务，但没有哪一次擦脸像这次一样舒服——水温适度，用力均匀，仅仅擦了两把脸，他就打心眼里生出一股舒服极了的感觉。接下来就该上刀了，白有德微合双眼，轻闭双唇，感觉像有柔滑的绸布在脸上轻盈滑动，配上小剃头李左掌的适度揉按，愉快万分。白有德暗暗称奇，心想：这剃头李的特技，确实不同凡响。
修面完成，又一把温热适中的毛巾在脸上擦过后，白有德起身付钱。小剃头李露齿一笑：“请问白老板，要不要操一回刀试试?”
白有德瞪大了眼：原来操刀特技还没使出来呢?他连说“行行行”，就又仰躺在剃头椅子上。这回他没有闭眼，他要亲眼看一看，那坊间传得神乎其神的特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小剃头李一手拿着剃刀，一手拉过挂在镜子前磨剃刀的那条泛着油光的长布条，“噌噌噌”地蹭了十几下，然后调匀呼吸，凝神静气，张开左掌搁在白老板的头顶上，中指正对百会穴。只见他右腕频摇，捏住刀柄的拇指和食指迅速地捻动着，从额角起按逆时针方向滑移。白有德只觉得一股愉悦的暖流从鬓角沿着头顶、脸颊绕了一圈，然后迅速扩展到全身，仿佛浑身的汗毛孔全都张开了，简直就像去了一次仙境神游……
这一番试手，让白老板如醉如痴，如在梦里。直到小剃头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白有德才从美梦里醒过来。他觉得左脸颊那块痛了十来年的伤疤有些痒，手捏上去，竟然没有了以前一碰就疼的感觉。白有德不禁欣喜非常，他握紧小剃头李的手，笑着说：“小李师傅，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特技，佩服，佩服啊!”
二、带徒传艺
一年多前，五十来岁的大剃头李突然之间觉得自己的手脚不那么麻利了，那握着理发推子的手总是微微颤抖，给一个“弹冠客”剪完发下来，早已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这天，他召集儿女们开了个家庭聚会会议，宣布了“带儿女徒弟传授特技”的决定。没想到，五个子女里两个儿子和两个闺女(daughter)都说父辈的行当低贱，就是没工作吃低保也不想学剃头，嫌丢人。只有在省城中西医大学读书的二儿子低着头不说话，这让大剃头李伤心得直摇头，一晚没睡好觉。
第二天一早，二儿子李南北来到父亲的房间，说他考虑了一晚，要跟父亲学剃头。大剃头李愣怔了好一会儿，他之前最没有想到的，就是身为大学生的二儿子会对这行感兴趣。他什么话也没说，点了摇头，收下了这个徒弟。
之后，大剃头李发现本来爱说话的二儿子不爱说话了，有时一整天就是认真地重复着推发理发、洗发擦脸这些头道工序，从头到尾也不说一句话。大剃头李心中暗自欢乐，手艺人就是要耐得住寥寂，他觉得这个儿子将来会有出息，但又感叹李南北可惜了这几年在大学读的书。
再之后，大剃头李便让儿子多调查他是如何进行特技操刀的，要儿子记牢他说过的特技操作方式后多揣摩，还让儿子试着在他的脸上不用剃刀捻转演练，他有心要儿子尽快掌握特技操刀……
就这样过了一年，那天关了门，大剃头李郑重地对李南北说：“我的那点功夫你学得也差不多了，今晚你操刀，让老子我享受享受。”
“爸，我……”李南北支吾着，“其实我……”
“别说了。”大剃头李摇了摇手，“你有心学而且用心学，也学到了家，纵然哪天到阎罗王那里我也心安了，没把操刀特技带到阴曹地府。好啦，在你正式上阵前，我再说道一遍。”
大剃头李说，操刀特技，奇功奇效，奥妙莫测，其实说穿了也并不神秘，不过就是独特的弹点按摩罢了。旧式剃刀，背厚刃薄，矩宽重重的，刀柄细小，因此搓转方便。修面时，臂控腕，腕控指，指控刀，两指迅速捻动，刀刃点按稍轻，刀背拍打稍重，迅速交替，震荡按摩，会一再刺激皮肤表层的神经末梢，引起中枢神经的兴奋。操刀人必须谙熟穴位，刀锋经过太阳、印堂、下关、颊车、地仓、承浆等穴位时，要滞留回旋，通过腕力暗中使劲，增强刺激。同时，左手配合按压百会、神庭等穴，双管齐下，这样指揉与刀按密切配合，通过督任二脉疏通全身经络，不仅能调不和血，燮理阴阳，还对头疼脑热、眼昏牙痛等疾得了一定疗效。只是这操刀的手法和力度实在是很难掌握，拍打太轻，无法奏效;打按太重，皮破血流。至于那刀刃轻点、刀背重拍的交替迅速捻转，没有扎扎实实的刻苦磨炼，是不可能达到随心所欲的境界的。
“可我……”李南北还想说什么，被大剃头李打断了：“我都知道，别费口舌了，开始吧!”说完，大剃头李就躺到了皮转椅上，半闭着眼。李南北没再说什么，流着泪弯腰从父亲的小木箱里拿出那把老剃刀，然后调匀呼吸，凝神静气，开始运刀……
感受了全历程后，大剃头李喊出两个“好”，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等李南北收起剃刀，轻轻地给父亲擦一把热毛巾时，大剃头李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吐出一口浓痰，尔背面一偏，没了呼吸……任儿子怎么呼唤招呼，他再没醒过来。
给父亲做过“七七”后，李南北就正式成为剃头李的第五代操刀人“小剃头李”。
三、操刀失手
白有德自从那天享受了剃头李的操刀特技后，就三天两头来找小剃头李理发。小剃头李也是一如既往尽心竭力地为白老板摆弄头发，特别是知道白老板为西南震区灾民捐了十万元后，是更加卖力了。
这天，白有德又四仰八叉地平躺在皮转椅上，小剃头李便殷勤详尽地给白老板操起刀来……中心，秘书出去附在白有德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白有德火气冲冲地骂起来：“奶奶的，金融危机这般严重，房子都卖不出去了，还来要认捐的钱，也太厚脸皮了吧!”
之后，小剃头李得知，白有德在地震后认捐的款子压根就没有打给灾区，有关部门多次催要，他都哼哼哈哈地应付了事。这事听得小剃头李直皱眉梢，心里掠过一阵不快。
这天白有德又来了。小剃头李给他理好发，洗过头，修了面，吹完风，上足油，然后站立一边等白有德付钱。白有德等了一会儿，发现小剃头李没有别的举措，就睁开眼睛盯着小剃头李问：“完了?”小剃头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点摇头说：“完了!”
白有德问：“不摆弄特技了?”
小剃头李顿了一下，说：“哦，这几天手腕扭了，不敢操刀，怕伤了白老板，不弄了吧!”
白有德脸上的笑脸倏地消逝了，眉梢一锁，挤出一个“川”字，盛气凌人地说：“我不怕，你明天必须得给我摆弄!”
等候的“弹冠客”中，有人知晓白有德诟谇道全通、心狠手辣，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怕小剃头李吃亏遭罪，就直朝他使眼色。小剃头李像没看到一样，站在原地愣了好久，过后才打开小木箱，拿出那把磨得锃亮的细柄宽片老式剃刀，接下来就开始了操刀特技。白有德稍稍展开了眉梢，闭上了眼，预备开始享受这一美妙的历程。
小剃头李托起眼前那胀鼓鼓的双下巴，捻动剃刀的细柄，微微颤抖着从额角往下弹点着。开始，白有德迅速感受到那种舒适快意，但接下来，他觉得小剃头李的刀压在脸上有点重重的，捻转也越来越慢，已往那种惬意的感觉也消逝了。白有德睁开眼，头动了一动，只听得“嘶”的一声，他的左颊被利刃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他奶奶的!”白有德骂了一声，挺身坐了起来，推开小剃头李，捂住冒血的腮帮子。听到骂声，站在理发店门口的两个保镖冲了出去，白有德凶狠地瞪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小剃头李，低声喝道：“什么玩意!”然后扬长而去。
当天晚上，小剃头李的理发店被一帮不明身份的人打砸得一塌糊涂。小剃头李没有报案，第二天，理发店门口贴出了“休止营业”的告示。
四、“德”字当头
理发店歇业了，这让那些老顾客没了理发的地方，心里都急得很。
没想到，几个月后，李家的那两层楼店面装修一新，竟然重新开张了!只是原来门楣上方挂的那块“剃头李理发修面”的喷绘布，换成为一块装潢华丽、写着“小剃头李医疗诊所”的牌匾，玻璃门两侧各有一块不锈钢框镶嵌的广告牌，左边一块写着“捷足先得，操刀特技真传”，右边一块写着“中西药用，造福中吴百姓”。贴出的“开业告示”中有一句写道：剃头操刀特技与中西医学结合，兼治疑难杂症!
“小剃头李医疗诊所”的掌门人自然就是李南北。当初，他父亲大剃头李决定“带徒传艺”时，李南北已经是省城一家大医院的实习医生了。眼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没有人愿意接父亲的衣钵，在一番艰巨抉择过后，他下定决定，放弃了宝贵的实习机会，甘愿回家拜父亲为师学起了剃头的手艺。他心里也有小算盘：他是想学会操刀特技，然后将其与医术相结合，达到治病救人的目的。
其实，大剃头李那时发现自己已是胃癌晚期，时日无多，一向想把李家的独门手法传给儿女们，可他最不想让学医的二儿子来接自己的班，因为李南北可是最有出息的孩子。可没想到，最终自愿学艺的真还就是他。在知道李南北决定学剃头并非出于想做理发师的目的后，他伤心了，但之后他也想晓畅了：“磨砺以须”是操刀特技的宗旨，但“治病救人”是更大的功德。于是，他对李南北极度严酷。那天晚上，他对儿子语重心长地说：“为中吴百姓造福，要堂堂正正，不卑不亢，也不以貌取人，那是德……”
李南北牢牢记取了父亲的话，所以他只给善良的人剃头，在惹怒白有德过后，理发店虽被砸了，但借这个机会，他重开诊所，一心将学得的操刀特技运用到中西医结合治疗中，以造福百姓。
2023-11-04 01:2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