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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故事五个合集

正文:

1、那个拥抱温暖了整个冬天亲情故事2、那是我的父亲亲情故事3、我和我女儿的五十六年亲情故事4、陶埙亲情故事5、韩国女孩亲情故事

第1个、那个拥抱温暖了整个冬天

  林楠生命中最寒冷的冬天是从接到父亲打来的那个电话开始的。电话里,父亲用几乎崩溃的声音告诉他,妹妹找到了……林楠好久都没有说话,突然就蹲下去哭了。
  林楠从宿舍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刚入冬没有下雪,但西安的夜仍然冷到让人心颤,风里还夹着黄沙,扑打在脸上,刀割一般的疼。林楠的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短信:“你快来啊,我已经到了。”陌生的号码,林楠没有心情理会它。转过一条长长的小路,快要到操场时,手机又响了:“我到你们学校门口了,你什么时候到?”林楠只好回了条短信:“你是谁?”紧接着手机响起,对方打了电话过来,林楠按下接听键后,一个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传了过来:“我是叶子啊,你快来!我手机要没电了……”电话断了,林楠犹豫,最后还是转身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天气太冷,学校大门口冷冷清清,只站着一个穿绿白相间的秋季裙的女孩,背着一个兔子形状的包。林楠看着她问:“你是叶子?”女孩“哇”的一声扑了过来,伏在林楠的胸口大喊:“我终于见到你了啊!”俩人在校园旁边的咖啡厅坐下的时候,林楠才问:“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穿裙子?”女孩喝了一大口热咖啡,身子才不哆嗦了,埋怨着说:“我怎么知道你们西安这么冷啊,广州那边现在还很热呢,睡觉都不用盖被子。”“哦。”林楠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大概二十一二岁,比自己小一点儿,大眼睛,鼻子小巧,说话时会露出可爱的小酒窝。“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林楠认真地说,“我不认识你。”女孩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花无缺,你胡说什么啊!”“我真的不认识你。”林楠再次强调。女孩这才发觉他不是开玩笑,她紧咬着嘴唇,努力压抑着眼中的泪水,“那你能帮我找到他吗?”原来女孩是来见网友的。她在广州大学读大三,与一个叫花无缺的人在网上“热恋”了半年多,最后她提出见面,千里迢迢赶来了西安。“你在西安没有其他朋友吗?”林楠问。叶子摇摇头,林楠看了看窗外,已经漆黑一片,细细的雨丝在路灯的光影里飘摇。“你怎么就那么冲动,一个人跑来了西安呢,要是遇见坏人怎么办?”林楠的语气里带着责备,叶子垂下头,没有说话。林楠的眼中却泛起了泪花。
  林楠带叶子去女生宿舍借宿。路上,叶子不停地念叨:“花无缺怎么是这样的人呢,我好不容易赶来见他,他居然留了一个假号码给我。我一定得找到他!”叶子倔强地说。第二天一大早,叶子在林楠的陪同下吃完早餐,就央求林楠带她去找花无缺。“他的真名叫什么?”林楠问,叶子摇头。林楠又问:“他在什么系你总知道吧。”“机电系,大四。”叶子说。林楠摇摇头:“机电系有一千多学生,如何找?”林楠说:“你见过他的真面貌没有?”叶子又摇了摇头,林楠面露难色。但叶子说:“如果见到他,我一定能认出他!”这个女孩怎么就这么任性呢?真像极了妹妹,林楠在心里想,然后带着她走了一家又一家的网吧,最后一无所获。
  大概快要下雪了,天空灰蒙蒙的,呼啸的北风刮得路旁的树枝呜呜地响。火车站广场上,人来人往。从西伯利亚汹涌而来的寒流,侵袭着这座古老的城市。终于下雪了,雪花一片一片,覆盖了广场上青色的石块地板。林楠和叶子在广场中央站定,林楠说:“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原来雪花真的好美。”从小在广州长大的叶子惊叹道,她的鼻子和耳朵都冻得红彤彤的。林楠脱下外套,披在叶子身上,说:“以后别犯傻了,一个女孩子孤身到陌生的地方,很危险。”叶子点点头。林楠看着叶子的眼睛,轻轻问:“我可以抱抱你吗?”雪花小精灵一般,自空中飘下,飞舞着包围了他们。他们拥抱在一起,身边不断有人流闪过,但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叶子在他的拥抱里,忘掉了失恋的委屈,林楠在她的拥抱里,得到了这个寒冷冬天里最温暖的安慰。只是这个拥抱太过短暂,广场中央的时钟咚咚地响了,敲了十二下,他们慢慢分开,林楠说:“我们走吧,别误了火车。”在候车室,叶子把林楠的外套脱下来。林楠说:“你穿着吧,回去后要好好学习,别像个不懂事的丫头谈什么网恋了。”叶子点点头。
  林楠看了看表,火车就快进站了。候车厅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队伍往前移动,叶子眨了眨眼睛,努力让泪水没有流下来,回头只朝林楠说了三个字:“我走了。”林楠朝她挥手,微笑。叶子是在火车开动后,才发现身上穿着的外套口袋里,有一封林楠早就写好了的信:“叶子,你知道吗?我的妹妹也如同你一般,去年跑到北京见一个网上的男友,结果一去不返,再也没有消息。家人和我这一年来,都在四处打探妹妹的下落,父亲还特意去了北京好几次,都一无所获。就在我接到你电话的那天早上,父亲打电话来告诉我,警察找到妹妹了,但找到的,是死去的妹妹……我本想第二天就赶往北京,结果却遇见了你。你说话的语气,还有倔强的脾气,都和我妹妹像极了。我惊讶于你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觉得这是上天的安排,让我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最后一次体会与妹妹相处的美好时光……”
  叶子看到这时,已经泪流满面。她这才知道,林楠把她揽入怀时,为什么手一直在颤抖,抱得那么紧,那么舍不得,就像一场生死离别。窗外的雪花像花絮一样飞扬着,叶子旁边的车窗关不严,寒风刀子一样挤进来,叶子却感觉不到冷。而林楠,此时已上了一辆去北京的火车。
  他和她,一路向南,一路向北。人海茫茫,或许她能遇见他,或许永远不会,不过,没有关系,那个拥抱,已足够温暖整个冬天。 

第2个、那是我的父亲

  十年前,我曾在长途车上目睹过这样一幕。那一天,我从瑞丽乘车往西双版纳。这种滇南最常见的长途车,途中常常会搭载些在半路招手的山民,因此开开停停,颇能磨炼人的耐性。好在旅行中的人大都不会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正好悠悠地随车看风景。
  
  将近黄昏的时候,途中上来一位黑瘦的农民,两手牵着他的两个年幼的儿子。虽然父子三个的衣服上都打着补丁,但洗得干干净净。路面坑洼不平,站在过道上的两个男孩显然不是经常乘车,紧张地拽住座位的扶手,小脸蛋涨得通红,站得笔直笔直。不一会儿,他俩更害怕了,因为父亲在买车票时与司机发生了争执。
  
  父亲怯生生的但显然不满地问司机,短短的路程,票价为何涨成了五元钱?他说往日见过带孩子的乘车人,只掏两元就可以。司机头也不回:“我说多少就多少!”。父亲仍然坚持:“你要说出个道理”。司机回头扫了他一眼,恼怒地吼起来:“不愿给就滚下去!”车门随之砰地打开了。
  
  两个男孩恐惧地拽紧了父亲的衣角,父亲拉着孩子的小手要下车,但车门又关上了,车继续朝前开去。司机骂咧咧地催促农民拿出五元钱买票,仿佛在呵斥一头不驯服的牲口。两个男孩因为父亲遭受的羞辱而感到害怕。在幼小的心灵里,父亲一向像座大山,而此时却像棵随时能被人拔起的小草,他们不明白这种力量来自何处。
  
  这是乡间山路上的长途汽车里常见的镜头,保持缄默的乘客们往往因为在路上,宁少一事而不愿多一事。我得承认,因为路途还长,我也如此。
  
  这种事结局往往是农民屈从。但这位农民不。他轻轻地拍了拍胆怯地缩进他瘦小的怀里的两个孩子的头,眼神虽流露出一个父亲在儿子们面前遭受旁人羞辱时的疼痛,但他平静却坚定地告诉司机:“我只会按公道付你两块钱”。司机不理睬。不久,到了父子三人下车的地点,司机却加大了油门开了过去,汽车在他手下仿佛变成一头狂暴的公牛。
  
  两个男孩惊惶地望着父亲,眼泪快要夺眶而出。我终于忍不住了,愤怒地走到驾驶室:“够了,你必须停车,他带着孩子!”
  
  车又长长地滑行了一段,停住了。农民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两元钱递给司机,脸上是不容置疑的神情。司机看了他一眼,沮丧地接过钱扔到驾驶台上。
  
  农民带着孩子下了车,两个儿子一左一右地簇拥着父亲瘦小的身躯,充满尊严地往回走。儿子们的脸上此刻写满骄傲,为父亲的胜利。
  
  那一刻,我的鼻头有些发涩,因为感动。我感慨万端地目送滇南山区的父子三人欢快而尊严地大踏步走在大路上,尽管一场风波延长了他们回家的路。
  
  我相信若干年后,孩子们将发现它更是人生中一个至关重要的胜利。试想,在孩子心目中最具权威的父亲受到欺负,而且父亲又在屈辱中向不公正低头……那么,一个父亲的尊严将被彻底亵渎,一个社会的尊严同样会大打折扣。
  
  那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父亲之一,而生活中却不乏让父亲伤心的怯懦的儿女。读高中的时候,有一年校园翻建校舍。下课后趴在教室的走廊上观看工人们忙碌地盖房子,成为我在枯燥的校园生活中最开心的事。班上的同学渐渐注意到,工程队里有一位满身泥浆的工匠常常来到教室外面,趴在窗台上专注地打量我们,后来又发现,他热切的目光似乎只盯着前排座位上的一个女孩子。还有人发现,他还悄悄地给她手里塞过两只热气腾腾的包子。
  
  这个发现把全班轰动了,大家纷纷询问那个女孩子,工匠是她家什么人?女孩红着脸说,那是她家的一个老街坊,她继而恼怒地埋怨道:“这个人实在讨嫌”,声称将让她的已经参加工作的哥哥来教训他。大家觉得这个事情很严重,很快报告了老师,但从老师那里得到的消息更令人吃惊,那位浑身泥浆的男人是她的父亲。继而,又有同学打听到,她的父亲很晚才有了她这个女儿,这次随工程队到学校来盖房子,不知有多高兴。每天上班来单位领两个肉包子做早餐,他自己舍不得吃,天冷担心包子凉了,总是揣在怀里偷偷地塞给她,为了多看一眼女儿上课时的情景,常常从脚手架上溜下来躲在窗口张望,没少挨领导的训。但她却担心同学们知道父亲是个建筑工太掉份。
  
  工期依然进行着。有一天,同学们正在走廊上玩耍,工匠突然跑过来大声地喊着他女儿的名字,这个女同学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转身就跑。工匠在后面追,她停下来冲着他直跺脚:“你给我滚!”工匠仿佛遭到雷击似地呆在了原地,两行泪从他水泥般青灰的脸上滑下来,稍顷,他扬起了手,我们以为接下来将会有一个响亮的耳光从女孩的脸上响起。但是,响亮的声音却发自父亲的脸上,他用手猛地扇向了自己。老师恰恰从走廊上经过,也被这一幕骇住了,当她扶住这位已经踉踉跄跄的工匠时,工匠哭道:“我在大伙面前丢人了,我丢人是因为生出这样的女儿!”
  
  那天女孩没有上课,跟她父亲回家了,父亲找女儿就是来告诉她,母亲突然发病。
  
  不知为什么,那年翻修校园的工期特别长。工匠再也没有出现在校园里,女孩也是如此,她一学期没有念完就休学了。有一次,我在街上偶然遇见了工匠,他仍然在帮别人盖房子,但人显得非常苍老,虽然身上没有背一块砖,腰却佝偻着,仿佛背负着一幢水泥楼似的。
  
  儿女对父亲的伤害是最沉重的,也最彻底,它可以让人们眼中一个大山般坚强的男人霎然倒地。同样的道理,儿女的爱和尊重,能让一个被视为草芥的父亲像山一般挺立。
  
  下面这个故事是已经干媒体的我从同行的采访中了解的:
  
  新生入学,某大学校园的报到处挤满了在亲朋好友簇拥下来报到的新同学,被送新生的小轿车挤满的停车场,一眼望去好像正举行一场汽车博览会,学校的保安这些年虽然见惯了这种架势,但仍然警惕地巡视着,不敢有半点闪失。
  
  这时,一个粗糙的手里拎着一只顔色发黑的蛇皮袋、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保安的视野中,那人在人群里钻出钻进,神色十分可疑。正当他盯着满地的空饮料瓶出神的时候,保安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了他的衣领,已经磨破的衣领差点给揪下来。“你没见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要捡破烂也该改日再来,不要破坏了我们大学的形象!”
  
  那个被揪住的男人其实很胆小,他第一次到宜昌市来,更是第一次走进大学的校门。当威严的保安揪住他的时候,与其说害怕不如说是窘迫,因为当着这么多学生和家长的面,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时,从人缝里冲出一个女孩子,她紧紧挽住那个男子黑瘦的胳膊,大声说:“他是我的父亲,从乡下送我来报到的!”
  
  保安的手松了,脸上露出惊愕:一个衣着打扮与拾荒人无异的农民竟培养出一个大学生!不错,这位农民来自湖北的偏僻山区,他的女儿是他们村有史以来走出的第一位大学生。他本人是个文盲,十多年前曾跟人远远地到广州打工。因为不识字,看不懂劳务合同,一年下来只得到老板给他的一张8百元的白条。没有钱买车票,只得从广州徒步走回湖北鄂西山区的家,走了整整两个月!在路上,伤心的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让三个儿女都读书,还要上大学。
  
  女儿是老大,也是第一个进小学念书的。为了帮家里凑齐学费,她八岁就独自上山砍柴,那时每担柴能卖五分钱。进了中学后住校,为节省饭钱,她六年不吃早餐,每顿饭不吃菜只吃糠饼,就这样吃了六年。为节省书本费,她抄了六年的课本……
  
  她终于实现了父亲的也是她的愿望,考上了大学。父亲卖掉家里的五只山羊又向亲朋好友借贷,总算凑齐了一半学费。父亲坚持要送女儿到大学报到,一是替女儿向学校说说情,缓交欠下的另一半,二是要亲眼看看大学的校园。临行时,他竟找不出一只能装行李的提包,只好从墙角拿起常用的那只化肥袋。
  
  他绝对想不到会在这个心目中最庄严的场合被人像抓小鸡似地拎起来。当女儿骄傲地叫他父亲,接过他的化肥袋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在人群中穿行的时候,他的头高高地昂起来——那是一个父亲的骄傲,也是一个人的骄傲。
  
  报到结束了,还有些家长在学院附近的旅馆包了房间,将陪同他们的儿女度过离家后的最初时光。但他不能,想都不敢想。他一天也不敢耽误返程的时间,而且他的路比别人都要遥远,因为他将步行回到小山村。
  
  不过,这一次步行,他会比一生中的任何一次都要欢快,他知道能买得起一张硬席车票的日子已经很近了……

第3个、我和我女儿的五十六年

  我总担心我的女儿会出事。她一不在我身边,我就心里发慌,幻想着她出了车祸,躺在陌生人的怀抱里,淌血。于是我就写了很多小纸条,塞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其中一张小纸条上写着:菩萨保佑女儿平安回来。我是个无神论者,但我已顾不上这些了。女儿一不在身边,我就变成了自我的失踪者。我的祈祷产生了灵验,我无数次的祈祷被从幼儿园回家的女儿打断,她扑上来抱我、亲我、嘻嘻笑。她安好无损、安然无恙,我无比释然,扑上去抱她、亲她、嘻嘻笑。
  6岁的时候,她上了小学。她学会了孤独,一个人玩;也学会了寻找同类,分糖给同学吃;她的嫉妒心开始变得强烈,她不要别人的花衣服跟她一样;她把手背在身后,学我;她把绘本带到课堂里,捣蛋;她学电视剧中的人物说话:我失恋了怎么办才好呢;她的牙齿已经不太好了;她跟我讲,爸爸我爱你一辈子。
  16岁的时候她已经谨慎地收起了“爱”这个字眼。她奢于谈爱。她会脸红。她明白的事物比我料想她能明白的事物要多得多。她猛听流行歌曲,比唐诗宋词带劲得多。她的英文有流利的迹象。
  26岁时她美好得就像16岁,可我正在失去她。这种感觉特别牢靠,以致于我感到欣慰。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怅然若失的欣慰。她比我有思想,行为放荡,服装不羁。
  36岁时,她端庄了许多。她无比端庄。她善良,内心充满真善美。她似乎在补偿我一些东西,花越来越多的时间陪我。这真让我过意不去。这一年里她叫爸的次数多于所有年份。她有一个固定的男朋友。她为外界所赞美。她花在发型上的时间更多了。她着意别人对她的谈论,包括我的。但我总说:你该结婚并且有个孩子了。
  46岁的女儿有了皱纹和儿子。她的精力不济。她屡次戒烟未果,最后抽得更凶。她有时候表现她的恶狠狠,然后又因她的恶狠狠道歉。没有一个人能经得起她的审视,包括我。
  56岁上,女儿跟我有同龄人的心境。我们一起发呆、晒太阳。偶尔会有老小孩的举措,用自鸣得意的小聪明打发时光。世界走向尽头。一个年老色衰的女儿能激起你的激情吗?答案是肯定的。她始终那么得体,笔直的身子之上,口红比明星还耀眼。她是我的明星。她递给我一支烟的同时我感到恍惚。
  我总幻想有一个女儿,并且我能跟她好56年。这对儿子实在不公平,但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

第4个、陶埙

  我是病房里惟一不穿病号服的病人,我曾把瓶子里的药全部倒掉换上巧克力豆,早上起床的第一项功课是化妆,把自己化得浓妆艳抹的样子。那年,我刚满19岁。
  
  父母和医生曾想让我像个真正的病人那样服从医院的规定,积极地配合治疗,但那只会换来我一整天的大喊大叫。因为写着“骨癌”两个字的卡片就贴在我的床头,所以所有的人都纵容着我。
  我不相信自己会得这样的病,因为我的力气大,一口气爬上这幢17层大楼的天台对我来说跟玩儿似的。可走路时莫名其妙的跌倒次数越来越多,让我充满了恐惧。
  于是我每天除了睡觉和发呆,就是四处游荡。看着生命一点点地就这样浪费掉,想着在某一次跌倒后也许就再也起不来了,我的心中充满忧伤。
  我又跑到了17楼的天台。这是一个秘密,我曾在这里烧掉了自己写了7年的日记,也曾坐在这里想象死亡的冰冷,想象着父母在没有我的时候会什么样子,直到心情乱七八糟。
  天台上的不锈钢栏杆映出我此刻的样子:牛仔裤的一只裤腿卷得老高,一件蓝色的大T恤肥得不成样子,帽子松松垮垮地罩着我那一头五颜六色凌乱的头发。我没有化妆,我在素面朝天地与太阳做着抗争。
  有鸟儿飞过,在天空划过优美的弧线。我的眼光热切地捕捉着它的影子,它兴奋地舒展着翅膀,使我也忍不住张开了双臂。
  我可不可以从这里飞下去,像大鸟那样张开翅膀,像玉娇龙那样,从武当山的峰顶纵身而下?然后我的脑海一片空白。
  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多小时。慢慢地我注意到栏杆上映出的一个男孩的影子——他靠在一块水泥护栏上,手里端着一盆花,看不清,但我猜那是一盆天竺紫蝶,紫色的花瓣,有着凌乱的花蕊。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的,或许是从我在这里坐下开始,或许更早。他在看我,我却没有回头看他,我只是与他在栏杆上的影子对视。栏杆上锈迹斑斑,我无法看清他的脸。
  他长什么样子?是不是有着柔软的头发和浓浓的眉毛?他的嘴唇一定很薄,紧紧抿着的样子。还有他的手指,应该是白皙而修长的吧!可是为什么,我想像不出他的眼睛?如果他的眼睛不够真诚和温柔,那将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啊!想到这里,我已经决定离开了,只是我的腿,疼得不能再挪一步。
  “你在想什么?”
  我有些吃惊,他竟会主动开口说话,在我们以沉默对峙了两个钟头以后。
  “我在想像你的样子。”我没有回头,也没有隐瞒。
  “你在等人吗?”
  我说不是,我在等待日落。
  “等日落?!你在太阳底下坐了两个多小时,仅仅是为了看它落下去?”
  我说,是的,我就是想看它落下去。你不要对此表示惊讶,那样我将很后悔跟你讲话。
  他不再说话。
   天突然阴了起来,大块大块的乌云在我的头顶游弋。我想我真的该走了。我在努力使自己站起来,又听他说:“你就不想回头看看我的样子吗?”
  我沮丧地垂下头。说,不想,因为我不打算接受任何事情的结局,所有的结局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从栏杆上看到男孩放下手里的花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嘴上吹起来,是埙,他居然会吹埙!修长延绵的调子将《回家》的旋律演绎得更加迂回缭绕,直至渗入肺腑。
  我静静地听着,栏杆上他的影子在随着节奏微微地晃着。这个我不知道姓名甚至不知道模样的陌生人,随着那支熟稔在心的曲子从他口中的流出,我仿佛觉得那个身影也已熟悉了千年。
  等到一曲终了,我早已泪流满面。
  我说别再吹下去了,我的眼泪已经流得够多了,那种声音让我感到心正在堕落。
  他停下,我看到他的影子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我身边,坐下。
  我偷偷地看他手中的埙,是陶制的,有着玉的圆润和琥珀般的光泽,像一颗成熟饱满的果实。
  他侧过脸仔细地打量我,我们的目光撞到了一起。我的心有瞬间的悸动。那张脸,与我想像的一模一样,柔软的头发,浓浓的眉毛,还有抿着的薄嘴唇。他的手指,果然是白皙而修长的,那只埙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优雅而从容。我笑了,因为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没有让我失望,真诚而温柔。
  我说,为什么要坐下?我以为你该走开的。
  他说:“因为我有些好奇。你让我想起一只色彩艳丽的小猫,一只笨笨的,满怀心事的小猫。”
  我说,我曾经想变成一只猫,或者一棵天竺紫蝶。
  他笑起来,露出白而整齐的牙齿。他的笑声爽朗而温暖,像童年时父亲的笑。我真想躲到他怀里大哭一场,让泪水将所有的惶惑与恐惧冲刷干净。想着没有未来的未来,我的心情糟糕极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是一个骨癌患者,我的生命是以天来计算的。可是我才只有19岁,我真的不想等待死神的降临。与其这样,还不如早一步离开这个世界。
  泪水流得到处都是,我把头慢慢地伏在膝盖上。他拍了拍我的头,我就趴在他肩膀上大哭了起来。他的肩膀那么宽阔,并且温暖。我将所有的眼泪和鼻涕都抹到了他的衬衣上,将所有的委屈和惶恐都宣泄在了他的肩头。
  我抬起头,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把你的衬衣弄脏了。他笑笑说:“不要紧。你知道吗?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将躺在手术台上,我的胃会被切掉一半,因为癌。”
  我愣住,然后泪水涌来。我拼命忍住,冲他笑笑说,谢谢你。然后转身就走。他追上来,拉起我的手,说:“我送你回家吧,看到你又开始爱惜生命,我很高兴。”
  泪水终于没有忍住,还是流了下来。
  他又说:“这个埙送给你,让它陪你度过康复以前的日子。”
  我用手擦掉眼泪,说,不行,我受不起,它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
  “是,它对我很重要,所以送给你。”
   起风了,风掀起他的衬衣。他慢慢地转身,然后慢慢地走了,像电影中的慢镜头回放。
  快下雨了。
  我把埙放在嘴边,一丝陶质的凉意从我的嘴传到我的心。
   第一滴雨落下来的时候,我吹响了埙。有些凄凉却坚定的声音,使不远处的他回过头,对我挥挥手。我也冲他使劲地挥手,泪水和雨水顺着脸颊滑落……
  回到病房,我洗了澡,换上了病号服,安静地躺在了床上,把那只埙摆在枕边。
  陶制的,有着玉的圆润和琥珀般的幽幽光泽。 

第5个、韩国女孩

  大四那年春天,我找了份家教,教一个叫朴龙珠的韩国女孩学中文。
  值得伤心的事情仿佛都云集在了1998年。我研究生专业课考试不及格,得来不易的工作被跻身直辖市的同室女友嘲笑为“鸡肋”,曾经相濡以沫的恋人在命运倏转的关头却如烟飘散。有时我伤心不过来,索性揽着丑娃娃,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大笑,笑着笑着便泪流满面。
  寂寞难捱的夜晚用工作打发毕竟好过许多,那被星光和月光映照的校园风景,那些躲在树丛中无师自通的语言大师传播的爱情词汇,常常刺得我周身疼痛。但愿那个有着卡通名字的女孩,那个传闻中不满20岁就独自漫游东南亚的、留学生公寓里最美丽的女孩,能给我平淡而伤感的大四生活带来一丝不同。
  爬上留学生公寓6楼,龙珠已耐心地等在门外了。她穿着海水一样的蓝衫,披着还未干透的长发,穿过无风的走廓,她亲切友善的笑容直抵我心。她朝我轻鞠一躬,用短促的汉语说:“您好,老师!”
  屋内只开了一盏台灯,两杯柠檬汁在灯光下映出可爱的黄色。我皱着眉头浏览她索然无味的韩国版初级教材,她抱着她那本厚重的《中韩字典》,由于汉语词汇的贫乏她欲言又止,便只好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我板着旧时学堂先生一样的脸孔,指着事先准备好的纸片说:“Read it loudly,please(请大声朗读).”
  龙珠毫不惧难,故意流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因为她毕竟在国内念了一年中文预科班。她调皮地清了清嗓子,只听她一丝不苟地念道“去吃(汽车)”、“生蛋节(圣诞节)”、“gou gou(狗)”,最后在读“俄国”的“俄”时,她用手拼命压住喉咙,仍吐出一个什么都不像的类似鸭子的叫声。
  我简直要忍俊不禁了。龙珠瞪着又大又圆的棕眼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老师,请不要笑,这是韩国老师教的。”我随口说:“你们韩国老师充其量只是中国文化的二传手。”龙珠刨根问底:“老师,什么叫‘二传手’?”我顿时语噎。
  我和天真活泼的龙珠姑娘相处得非常愉快。她常常牵着我的手央求我带她去见识中国的陶,中国的山,中国的水,中国的人,她乐于去认识我的每一位朋友,并无限神往地让中文系那帮古灵精怪的女孩子看相算命,把她的前生后世说得天花乱坠玄而又玄。
  日子过得很快,有了龙珠相伴的日子,虽然快乐,但却仍没有让我失恋的心恢复平静。我依然想他,依然恨他。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不将他一意孤行的分手视为我倾注全力的爱遭到了最严厉的拒绝。
  6月的一天,我正要去给龙珠上课,却在校园里捕捉到了游游荡荡的他。失望和绝望把我变得偏激而不可理喻。我拽着他的衣襟,捶打着他的肩膀,一遍又一遍问他离开我的理由。看我哭得伤心,有一刹那,他的肩动了一动,他是想抱我,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
  一场伤心,却仍免不了最后的各奔东西。擦干眼泪,我勉强收拾心神,去龙珠处给她上课。
  龙珠看着被她称作“老师”的这个“冷酷”女孩此时伏在她光滑的真丝床单上哭得如同无助的孩子,她一定感到手足无措。她拍抚着我的后背,乖巧地说:“老师,我们是朋友,可以谈一谈吗?”
  泪水冲淡了伤痛,往事反倒无从说起,倒是这个与我语言交流稍显隔阂的韩国女孩在几本工具书的辅助下向我吐露了心声。她说,她之所以来中国,是因为一个汉城的男孩。而那个他,现在就住在同一条走廊的尽头。老师,你听,朴永吉在唱歌哩,他就是喜欢一边洗澡,一边唱歌……
  不知不觉,两个语言不通的女孩竟心有灵犀地神聊到深夜两点。
  第二天早晨,龙珠起得很早,她先是“吱”地一声喷了一室浓香,然后切面包,启沙丁鱼罐头,为我做三文治早餐。就像在一个多年交好的老朋友家里,我又在那片暖暖的香气中小睡片刻,床褥枕被,以及那短短的梦,都变得芬芳起来。
  6月20日,中文系在音乐厅开毕业生告别会。站在空旷而寂寥的舞台上,张爱嘉的一首《爱的代价》竟被我几次唱断、欲语凝噎。朴永吉在龙珠的指挥下,不停地把我悲戚的面容摄入摄像机。
  而今晚,也是我给朴龙珠上的最后一课了。我和龙珠坐在空空如也的教室里,龙珠对着一个标满汉字和拼音的本子大声朗读,我俩早就相约,最后一课她要用中国的语言为我讲一个中国的故事,她曾在留学生演讲比赛中藉此得了第一名。
  那个异国的声音竟像绸缎一样细而柔软,在我的心中漫无止境地铺展,这是中国最美好的爱情同时也是最古老的遗憾——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
  在时间的长河中我缓缓放开心灵的束缚,我与他之间发生过的故事一一再现。
  我忽然间懂了,我和他,一个来自城市,一个来自农村,这不同的与生俱来的境遇在临毕业之际凸现出巨大的悲剧性。他要重回山村,做一个教书匠,他不愿我为他牺牲优越的城市生活。也许,在某一个晨昏,某一种梦境,他从梁祝隽永泣血的传说中,看到了我们的后半生,尚不如两只无觉无痛的蝴蝶。
  我原谅了他。我终于选择了原谅。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正在打点行李,龙珠突然打来了电话,她母亲来中国为她办理了退学手续,她们忙着赶下午的国际航班。她的汉语又变得含混并且语无伦次。我只记得她哽咽着反复向我告别:“再见,老师,好朋友!永远再见,中国!”
  坐在行李上,摊开一本杂志,我久久无语。那本杂志上写道:“在韩国,不能跟同姓的人结婚。韩国40%的人来自金氏、李氏、朴氏,他们的同姓婚姻不被世俗接纳。同姓爱侣被迫分手,只有等待每10年才逢一次的全国特赦……”
  但愿龙珠仓促地回国同这则报道以及让她沉迷的梁祝爱情之间没有任何的联系,但愿那个为我讲梁祝故事的异国女孩,也能永远获得爱的启迪和爱的祝福。
  再见了,我的异国学生,我的好朋友。 

2023-11-04 01:5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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