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公司的小出纳你知道的，出纳嘛，不就是干那些重复琐碎的事儿，哎哟简直说起来都要打哈欠——开支票、进账、提现金、数钱、发钱。每次当我拿着一大堆凭单稀里哗啦粘在一路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粘纸盒的女工。想想看吧，一个20岁出头、漂亮、喜欢听艾薇儿、喜欢看时尚杂志的女孩儿子，纤细平滑的手指上粘着钞票上无数的细菌、胶水皮、支票机的油墨以及白色印泥，最要命的是碰到不对眼的银行柜员。上天亡我，最憎恶的一个刚好坐在我公司账户的开户银行，进门右转第一个对公窗口下面。西服革履人模狗样，枉他长了酷似偶像的眼睛和牙齿，叫那个……什么……赵钱根！恶俗的名字已经不能原谅，更不能原谅的是他的冷酷无情。“这支票上的印鉴太轻太浅，电脑验不已往，请回去重新盖过。”“这是无碳复写的单子，你怎能垫在下面持续写其他?你看果然印在这张里面，不行不行，太杂乱，绝对要返工。”“没带财务章?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你只好回去，明天请早。”“10万元的大写怎么写成‘拾万元’?小姐你真幽默，应该写成‘壹拾万元’才对。哎呀不能像那样挤在前面，你依然再填一次。”十分困难办妥，转身要走。钱根兄还在前面碎碎念：“这么个小手提袋，怎么好提现金呢?下次换个结实的大包吧。”每日被他荼毒，我竟不知道我是如此拙笨的人。险些可以用那句经典的话来概括我的状况：如果我不在办公室，我一定在银行；如果我不在银行，我一定在去银行的路上。领导都新鲜：“最近为什么找不到你，总是去银行?”我喏喏汗颜。领导倒不盘算，反而开起玩笑：“你不会是和银行的人谈恋爱了吧?”和银行的人谈恋爱?亏他想得出！我现在已经皱纹增生，倘若和赵钱根那种人再有工作之外的纠葛，铁定夜夜噩梦，折寿十年。爱情滋润我虽不济，却有上佳男友，他剑眉星目、开朗热情且在美国知名企业供职，有了他，我宁可固守这寡淡清闲的职业，可以悉心照料自己的爱人及日后的家庭生活。我异常喜欢他独特的姓名，上官睿，比我姓张好许多，比赵钱孙李周吴郑王都好许多，如果以后可以厮守，我的Baby名字一定不会俗气至斯——赵钱根!恶……他卓尔不群，却并不花心。在学校里和他恋爱两年，和所有校园情侣一样欢乐、吵架、吃小饭馆里的宫保鸡丁、看5块钱两场学校放映的电影，晚上送我返来，在宿舍楼下轻吻，下巴密密的胡碴儿，蹭痒我的脸。毕业招聘的时候，他顺利进入知名外企，行头一切重新置办，西装领带皮鞋皮夹——哗！我眼珠差点滚落，竟然畏惧有女人会夺走他。上官拥抱我，笑说：“小出纳，我怎会离开你?”我患得患失，是因太在乎。我总是说傻话：“结婚吧我们，我想用戒指通知别的女人，你是我的。”他又笑：“你不要抢我的台词好不好啊小东西。”爱情是我快乐的源泉所在。尤其是当我被赵钱根之流刁难一番后，又累又饿站在公司空荡荡的电梯里，想到上官的脸，我就通知自己没干系，有他仍在爱我，晤面的时候忍不住絮絮不休把公司的事儿讲给上官听：30多岁的女同事穿了童真的背带裤扮可爱，本月我们3笔存款都要交季度利息，会计大哥把咖啡洒在我桌子前的地毯上……说得最多的依然被银行赵氏刁难，害我又作废支票又白跑一趟云云。上官有时微笑，大多时候沉默。他一个IT人士怎么了解出纳和银行的恩怨情仇。男朋友和百元钞有一日，来报销、借差旅费的人甚多，办公室的老旧点钞机不给面子，我只好自己数。要知道大学会计专业是不教点钞技能的，一堆堆数得我头晕。终于送走一干财神财奶，不免心虚，于是盘库。果然，保险柜剩余现金少了100元，遍寻不见。我苦涩惨笑，打开钱包一看，只剩24元8角，于是像祥林嫂喃喃细语自语：“不会的啊，每笔我都数3遍，怎么会错？”会计被我吵得受不了，提示说：“提现你有没有数一遍？银行虽不会出错，但也不是绝无仅有。前任出纳就曾遇见一次。”嗯，一定银行少给我一张。我一腔怒火化做无赖念头，把现金拆下来的封条拿过来一看，更让我生气，原来上面盖着小小人名章：赵钱根——表示刚才的钞票都是该银行职员亲手点数封起来的，虽然我已携现金离开柜台，绝对不能得到赔偿，但也可以投诉，影响他的业绩。正在我张牙舞爪预备去银行柜台投诉钱根先生，我的电话响起来，来电显示正是上官。我一腔怒火化做绕指柔，接起电话就撒娇：“我好可怜啊，我明天丢了现金。人民币100元整啊！呜……”我越发装娇扮痴起来，会计自发走出去找人聊天。“不是许多啊，自己垫上就好，以后注意。”他迟疑小心着说：“我本来是有事儿跟你说的，依然改天比较好。”“不要，依然现在说比较好。”我傻笑起来。“是这样，公司要我去外洋培训一年……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合并一年……对大家都好?”他的声音冷淡僵硬得可怕，随之僵硬起来的是我的嘴角，冷起来的是我的手指。整个世界似乎都抽离了我的生命，我用迟钝的声音发问：“培训，为何就要别离?”“其实，我一向觉得我们不是很适合在一路。老板希望我以单身身份去，负责接洽的是美国分公司总裁的闺女(daughter)……”他生硬地注释着。“我知道了！”我不由分说打断他，“总裁的闺女，当然比小出纳值钱！你真教会我人生至为主要的一课。谢谢你，哈哈……”声音已经哽咽。“不是那样，请你谅解，我只希望事业有成。”他的情绪反而又平稳下来。他已不是学校里那个青涩内敛的男孩，这转变几时发生的?“你岑寂残忍，这样若还不能事业有成，世上当无人能成。祝你平步青云。”我持续笑，眼泪顺着眼角落下。上官似乎有些尴尬：“何必把我说得这么不堪？我知道太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对你不公，你自然惆怅。”“不，我不惆怅，并不比我丢100元纸钞一张更惆怅。只因从上一秒开始，我已经不再爱你。”不爱是真的，假的是我依然不能休止惆怅。我恼恨自己落泪不止声音颤抖，于是丢下发话器。坐在打开的保险柜前的地板上，我机器地把现金取出来，数一张又数一张，数完手里的钞票，发觉数目居然是正确的！会计从门外出去，看我满脸泪痕地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握着一把百元大钞，欢呼雀跃：“没有丢！没有丢！”他笑脸满脸，欲表示祝贺，却见我又坐回地上，大放悲声，可怜的同事被彻底吓住，目瞪口呆站在门口，一动不敢动。在银行里流泪想请假，却没有符合的理由，我只好去上班。又要去银行，我叹息：赵钱根啊赵钱根，你此刻最好不要惹我。男朋友甩了我去觅多金洋妞，这都是物欲横流的社会造成的祸根。你看你，还叫什么钱根。到了银行，钱根果然端坐在那边。我径直走已往，把一堆支票、单据甩进窗口。他抬头严厉地看我一眼，自己慢慢整理。我抬起下巴，左顾右盼。过5秒他果然喊我：“喂，账号错了！”我看他严厉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委屈，嘴巴一扁，想哭。他像是也被我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说：“我帮你重新填一张就好，不用盖章的。”可是我的眼泪依然收不住，掉下来几滴打在银行的大理石柜台上。丢人啊，出纳在银行对着那么多支票现金哭，像是见不得钱一样。赵钱根大概看惯了我的丑恶嘴脸，没想到我会这招，头都不敢抬，刷刷把我的业务一切办妥，从窗口递出来一堆单据，另有两张纸巾。我突然之间发现眼泪真是女人战无不胜的武器，于是偷笑起来，站在赵钱根的柜台前面，大声地擤鼻涕，然后对他嫣然一笑，离开了银行。推开大门的一瞬，我暗下决定：上官，去吃你的西餐软饭吧，我不会再为你哭了！回到公司，重新回归自我，反而比以前更利落能干，连别人的活儿也抢着做。让我补偿你一顿晚餐下班时间到，电话却响起。我接起来，咦，像是是银行职员赵先生?果然，他自我介绍说：“我是你刚见过的，对面银行的赵钱根。”我虚心地笑着：“是不是又出了什么状况?支票要核对？依然哪张弄错了?”“不是不是，”电话那边的人有些不美意思，“不是业务上的事儿，我是想问，你明天看起来很不开心，你出了什么状况？”我面孔有些发烫，只得搪塞说：“我……我丢了钱。”“许多吗?怎么回事？”他很担忧。我忍不住微笑：“不，不许多，100元而已。大概……呵呵……也还没有那么多。”“那也值得哭?”他放松口气，取笑我。“是不值得，只是下午刚好精神疲惫，想不开。”我也大方地取笑自己，“之前在意，是因为打算靠他吃饭啊，所以看得很重。现在想到来，也未必换来什么可口的佳肴。”赵钱根听得有些迷糊：“你是说丢的100块钱？”“是啊，要不然你以为是什么?难道是个帅哥?”我嘿嘿地乐。他突然之间不美意思起来：“那么，我有个不知道算不算唐突的发起，如果你觉得我还不丑，是否可以赏光让我补偿你的晚餐?”我一怔，心下有花朵儿静静绽开来。那边赶忙表白，结结巴巴：“我……我注意你好久了，每次都让你多停留一会儿……只是你从来对我很憎恨的样子……你有男朋友?”我心跳如中了福利彩票一般：“我一个相貌平常收入低微的小出纳，谁会喜欢我?”矫情是恶心的，但也是必需的。大银行的年轻职员赵钱根先生也幽默：“喜欢不喜欢，全凭各人联系。宛如彷佛支票需要我们四角折叠来对照印鉴，对得上就一定兑付，对不上就是打死也不能给钱的。”“想不到你们也那么麻烦事辛苦。”我感叹道，“日日同钱打交道，并不是赏心乐事。”“可不是！不如你答应我的邀请，我们一边吃一边痛斥万恶的金钱。”我莞尔：“好。”忽又想到一个久就想问的事儿：“你叫钱根，可有什么缘故？你这么潇洒的一个人，名字却……”“很土对不对?”他爽朗地笑，“很简朴，赵家独子，我母亲姓钱。父母给的名字，不好擅自改动。况且以我职业说来，再符合不过。”呵，小小迷惑终于揭开。突然之间觉得都没有那么俗气不能忍受。谁说用钱做名字就一定粗鄙?那上官其实又幸亏哪里，还不是把个官字念念不忘?放下电话，我去洗手间把自己打扮一番，预备开心赴宴。新的约会来了，不管结果怎样，至少可以保证，赵钱根先生不会再刁难我。至于以后的事儿，就看小出纳和大银行的缘分了。
2023-11-04 02:5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