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民国年间,时局动荡,江南杨桥老街上,几家当铺相继歇业,唯独在老街东头有一家叫瑞和当铺的留下了。没了竞争,生意好做得很。老板叫秦泊善,仗着自己是行家,当品估价说一不二,没有讨价余地。
杨桥码头有一个搬运货物的“杠棒”,叫洪安来,家里穷得没隔夜粮。这天大清早,洪安来的母亲突发急病,要撮几服中药煎了吃,可家里一个铜板也没有。实在没别的办法,洪安来拿起一条旧棉被,急匆匆地来到了瑞和当铺。
洪安来刚把旧棉被放到柜台上,秦老板瞪起眼睛,说:“叫花子都不要的东西你也敢拿来当?”
洪安来是个犟头,他收起旧棉被,瞪大眼睛:“不当就不当,为啥侮辱人?不是东西!”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
没想到秦老板在柜台里头又放出话来:“我不是东西,你是东西!小子,不服气,你也开个当铺呀!”
不能当铜板去撮药,洪安来硬着头皮来到桥北一家药店,给药店老板说了一堆好话,又用母亲的陪嫁玉环做抵押,总算是把药撮了。回到家,他想着秦泊善讥笑自己的话,心里五味杂陈。
不知怎么,洪安来忽然想:要是我开当铺,就要和瑞和当铺不同,他不愿抵当的物品,我都要抵当……想到这里,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吃饭都是有了上顿没下顿的,还想开当铺,太阳底下做梦呢!
就在洪安来笑自己异想天开时,家门外来了个穿丝绸长衫、戴呢子礼帽的人。来人脱了礼帽作揖道:“洪师傅,我是老余!”
洪安来打量来人,摇摇头。老余说:“我是那年你救的人!”洪安来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天,想了起来。十多年前,他路过一处乱葬坟,见到两个蒙面人正在抢劫一个老板模样的外乡人,他举起扁担就冲了过去,蒙面人“哇啦”叫着逃走了。被救的人就是老余,他是生意人,身上带着好几百块银圆。老余十分感激,当即拿出十块银圆,感谢洪安来救命之恩,洪安来说什么也不肯收。老余记住了,洪安来那条扁担上有个“洪”字。
老余告诉洪安来,他这几年生意做大了,发了财,一直想找恩人,但一直没找到。前一阵,他打听到杨桥码头上有个姓洪的“杠棒”师傅,赶紧乘快船过来了。老余一路打听找到了洪安来,了解到他家境不好,于是决定在杨桥弄个店铺,让恩人替自己做点小生意,不说发财,至少也能衣食无忧。
洪安来一听,连忙摇手说:“我天生苦力命,不会做什么生意。”
老余笑笑:“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做生意的,你敢作敢当,而且心善,还怕做不好生意?”
听老余说完,洪安来噎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我要开当铺!”
老余一愣,随即点头答应。
洪安来眨着眼,不好意思地说:“不过,还要你请个懂行的掌柜来经营,我做助手。”
老余在杨桥街上转悠了几天,选中了老街西头一家门面租了下来,又从宜兴请来一个张掌柜。
洪安来别出心裁,把当铺必备的五尺高的估货柜台改成三尺高。张掌柜说,老祖宗的规矩不能破。洪安来不以为然:“哪来那么多规矩?我是穷苦人家出身,一见五尺高的柜台,心里就发怵。不摆高架子,大家平起平坐,笑迎上门客!”
洪安来真的开了“杠棒当铺”,杨桥人都觉得新鲜。
典当柜台只有三尺高,来典当的人平手就能把当品放到柜台上。无论大小生意,全都用算盘算账,以防账目出现差错。对当品到期因故不能来赎回的,凭按手印的条子可以顺延十五天,不会立即成死当。只要是能换钱的东西,都可以在“杠棒当铺”典当。就这样,来“杠棒当铺”当物品的人多了起来。
这天清晨,“杠棒当铺”刚开门,杨桥下的河面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喊声:“张掌柜,秦老板说你这儿啥都能当,我有好酒,能不能当?”
张掌柜连忙出了当铺,走到码头朝船上一望,只见船板上摆放着好几排大酒坛。他奇怪地问男人:“把酒卖掉啊,何必拉来典当?”
男人为难地说:“这是我在十年前亲手酿的‘女儿红’,是给闺女准备的嫁妆,不能卖啊!若不是如今手头紧,我怎会来当呢?”
张掌柜沉吟了一会儿,说:“老规矩,先验看一下当物!”说着,他伸出手,要打开酒坛上的封口泥。男人赶紧拦住了张掌柜,认真地说:“剥去黄泥打开盖子,酒气要散发,不是糟蹋了这好酒吗?”
“这倒也是。”张掌柜正为难呢,洪安来走出当铺来到岸边,仔细察看了酒坛,关照张掌柜去写当票,准备好大洋。接着,洪安来挽起衣袖,亲自搬起一坛酒,就往岸上走。突然,洪安来跌倒了,酒坛也摔成好几片,酒水流了一地。奇怪的是,一地的酒水竟然一点酒味都没有,围观人群都用怀疑的目光打量起男人。洪安来连声对男人说:“对不起,我赔您‘酒’钱!”
再看男人,脸上红红的,没敢答话就转过身去,逃也似的直往船上跑,急吼吼地喊:“赶紧开船!”
原来,洪安来以前当杠棒时,替别人搬过陈年老酒,知道这种陈年老酒的封口泥硬得和石头一样。刚才他察看酒坛时,偷偷用手摸了一下封口泥,却发现有些松软,肯定是新糊上去的。他假装跌倒摔破“酒坛”,揭穿了男人的诡计。这一定是秦老板派人来捣乱,洪安来叹了口气。
又是一个傍晚,天上飘着雪花,风刮得“呼呼”叫。只见秦泊善大步跨进“杠棒当铺”,张掌柜连忙上前迎接道:“秦老板,稀客!”
秦泊善“呵呵”一笑,也不答话,朝门外喊道:“进来呀!”
张掌柜好奇地朝外望去,只见一个农民牵着一头水牛,愣愣地站在门外。张掌柜问:“秦老板,他莫不是要把牛拿来典当?”
“就是来当牛的。”秦泊善不怀好意地说,“能不能当?”
洪安来从里屋走了出来。他认得那个农民,叫老陆。看这情景,他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于是笑嘻嘻地说:“多谢秦老板总是关照我的生意,只是不知秦老板这当想当多少钱?是死当还是活当?”
秦泊善愣了一下,说:“不多,就当十五块银圆,半个月的活当!”洪安来拍着手说声“好”,就吩咐张掌柜写当票。
秦泊善“哈哈”笑着,说:“十五天后,我代老陆来赎当。要是牛瘦了,或出了点什么事,按行规,洪老板可要赔十倍的当金哦!”说完,他接过当票,扬长而去。
“不送。”洪安来朝着秦泊善拱拱手,大声说,“秦老板只管放一百个心好了!”
这边,张掌柜急了,说:“东家,咱又不种地,根本用不着牛。水牛是活口,就算不用,也得派个人放养,给它吃喝啊!”
洪安来说:“老陆家实在可怜,前些年,一把火把所有财物都烧了个精光,唯独在门前池塘里沉水的水牛幸存下来,成了老陆家唯一的财产。”说着话,洪安来叫住老陆,说:“你看这样可好,我在牛角上烙个印,你呢,还把牛牵回家去,就算从我这儿借的。你让牛帮你干活赚钱,只是不能让牛死了。我开个特例,就不按当票上的半月赎当,等什么时候有了钱,再来办赎回手续,如何?”老陆感动得眼泪直流。
“老陆当牛,洪老板收牛,仍给老陆家用牛”的事传遍了杨桥,远近乡邻都知道了洪安来的义举,都觉得洪安来讲诚信、重仁义。
秦泊善听闻洪安来的义举,吃惊得差点掉了下巴。从此,他再也没有捉弄过洪安来。
两家当铺在杨桥老街上一东一西,井水不犯河水……
2023-11-06 06:0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