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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账

正文:

胡光是省立医院一名脑科专家,素有“一把刀”的美誉。

这天他正在坐诊,忽然门外传来一阵争吵声,不大一会儿,值班护士长推门进来,说有一位自称是胡光老家亲戚的中年男子非要插队见他。

胡光皱皱眉头,抬眼瞅了瞅门外几十个排队等着叫号的病人,面无表情地说:“让他取号排队!”

护士长匆匆出去了,然而直到下班再未见到那个所谓的老家亲戚。胡光不由笑了一声,心里嘀咕:这年头,骗子太多了!不就想提前看个病吗,居然打老家人的幌子,想象力太丰富了!

晚上回家吃饭时,胡光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当成笑料,跟爹娘说了。爹接口说:“幌子就幌子,起码也是一个县的人,不是亲戚也是老乡,能方便就方便一下。”

正说着,忽然听见有人按门铃,胡光赶紧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长得面黄肌瘦,头发蓬松,一脸愁容,看上去比胡光的年龄要大很多。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大概上面写的是地址,脚边堆放了几样颜色各异的礼品盒。

胡光没见过此人,疑惑地问道:“你找谁?”

看见了胡光,男子脸上的愁容立刻一扫而空,挥舞着手中的字条,大声说道:“呀,表弟,还真是找对地方了!”

“表弟?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呀。”胡光纳闷道,“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

“我是你表哥,你姥娘门上的亲戚。”那人套近乎道,“今天中午去医院找你,那个护士长拦着不让见。我只好按老家亲戚给的地址一路打听过来,没想到还真是找对门了。”男子兴奋地说着,下意识地想往门里进。胡光怎敢让身份不明的人进家,何况还带了礼物,他警惕地抬眼看了看楼道里的摄像头,赶紧移了移身子把男子堵了回去。这时,就听爹在屋里说话了:“光呀,让老家人进来吧。这回错不了,你没听出来他说话的味道跟你爹一样。”

胡光犹豫了片刻,还是顺从地往旁边移了下身子,给男子闪出了一条道。男子冲他咧嘴笑了笑,弯腰提起脚边堆放的礼品盒进了屋。从男子的自我介绍中,胡光才知道他姓张名阳,是老家的人,虽说不是太亲,论辈分倒还真是自己的表哥。

张阳告诉胡光和胡光的爹娘,他爸的脑子里长了个瘤子,以前没有意识到,可近年来腿脚不太利索了,说话也开始含混不清。本以为是上年纪得了老年痴呆症,直到前几天在家扒玉米时晕倒了,送县医院一拍片才发现是得了脑瘤。当地医院做不了这种大手术,推荐他们到省立医院来找“胡一刀”。他一打听,才知道自己和胡光还沾点儿亲,正儿八经论得着的。说到这儿,张阳咧嘴笑起来了,表情十分轻松。

“放心吧,这手术让你表弟亲自做,尽快提前安排。”张阳话音刚落,胡光爹就给做主表态了。

胡光皱了皱眉头,没吭声,娘在一旁却插话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我咋没一点儿印象呢?”接着兀自感叹起来,“也是,这说起来自打在咱村住,到我们一家人搬回胡光爷爷那村都几十年了。这些年俺爹俺娘先后走了,俺也住进了城里,一转眼多少年没回去了,你们这些小辈也不知不觉都一把年纪了。”

胡光娘话音刚落,张阳就抢着道:“张德春,我爹叫张德春,跟姑还没出五服呢。”怕胡光一家人没听清,还反复说了两遍。

“张德春?!”胡光爹嘴里叨念了一遍,一下沉默了。张阳沉浸在攀亲成功的喜悦中,并未觉察出胡光爹的表情变化,还一个劲儿地提起家乡那些人的名字套近乎。

胡光爹没再搭理他,自顾自继续吃起饭来。这时,张阳才似乎看出了胡光爹的冷淡态度,识趣地站起身告辞。胡光指了指堆在门口的礼物说:“东西带走,不然这个手术我不做了。”

张阳赶紧说道:“表弟,别嫌东西少,是点儿心意,权当孝敬俺姑和姑夫了。”

胡光还想拒绝,就听爹接口说:“收下吧,现在做个手术谁不收红包,你不收别人还不放心让你做呢!”

爹的态度变化太快,胡光倒被弄迷糊了,趁这工夫,张阳赶紧打开房门溜了。待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胡光不由埋怨起爹来:“爹,您不知道现在有规定,不能收红包嘛。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嘛!”

胡光爹面无表情地说:“他是你妈未出服的侄子,是来孝敬我们的,不算受贿。再说,他这些东西也不值几个钱!”

转眼第二天就要手术了,当天胡光提前下班回家休息,一进门发现爹正在饭桌上独自喝酒,就笑着说:“爹,想喝口了?要不是明天有手术,我今晚就陪您喝点儿了。这样吧,我让您儿媳再给您加俩菜。”

胡光爹端起酒杯把半杯酒倒进肚里,喘了口粗气说:“光呀,明天这手术你不能做!”

胡光一愣,忙问:“为啥?我已经让人通知手术室准备了,这手术越早做成功率越高,恢复得也就越快。”

胡光爹像跟谁赌气似的说:“为啥你就别管了,反正手术得往后推一推。”

胡光还想问原因,没想爹把酒杯往桌上狠狠一蹾,撂下一句:“要是不推,我明天就回老家去!”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

胡光娘望着卧室的门,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别怨你爹生气,这都是你那个舅做事太昧良心了!”接着就边抹眼泪边讲起一段往事。

胡光爹兄弟五个,年纪相差不大。当年胡光爷爷家穷,哥几个都到了结婚年纪,胡光爷爷说,你们兄弟自个儿靠本事找媳妇去,哪怕给人当上门女婿也行。胡光娘姐妹三个,姥爷有意找个女婿入赘过来养老送终,就这样经人撮合,两人成了亲,生下了胡光姐弟几个。几年后,姥爷姥娘因病相继离世,这时胡光的伯伯和叔叔劝他们一家回村认祖归宗,于是胡光爹就托人把房子卖了,回老家重新盖了新房。

当时,胡光娘的堂哥张德春是村里的会计,能说会道,卖房时主动充当了中间人,帮着把房子多卖了五十元。在八十年代初,这五十元可不是小数字,当时猪肉才七毛钱一斤。为这,胡光爹娘一直念叨着这个近门的二舅好。谁知,张德春有次与村里人喝酒喝醉了,无意间说漏嘴了,说他帮着卖房子时私自落下了两百块钱。这事儿又让人传给了胡光爹娘。两百块,在那个年代是多大一笔钱啊!胡光爹娘为此事耿耿于怀至今。那天张阳报上张德春的名字后,胡光爹娘吃惊不小,当晚两人嘀咕了一宿,感叹着,真应了那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啊。

听完娘的讲述,胡光沉默了,人在最困难时不但不帮一把,反而落井下石,确实很可恶,何况还是亲戚呢。他当即说道:“娘,听你们的,照二舅目前的状况推迟一天也不要紧,应该也让他们好好反思一下。”说罢就去书房打电话了。

胡光爹见胡光这个态度才消了气,又絮絮叨叨地跟胡光说起了那个年代的很多旧事。

爷俩聊了个把小时,门铃又响起来,胡光拿眼瞅了瞅爹,爹示意他去开门。不出所料,门外站的是张阳,大概走得急,他满脸通红,嘴里喘着粗气,额头都是汗珠。这次他更加拘谨了,说话也没以前流畅了,甚至连称呼都变了:“胡、胡主任,手术能不能今天就做?”

望着一脸恳求的张阳,胡光心下不忍,正待回答,却见爹的目光从一边射过来,十分凌厉。他只得解释:“病人刚来医院,需要观察一下,脑瘤可不是一般手术,风险系数太高,要做好充足准备。”

张阳连连点头:“那是,那是,您说啥时做咱就啥时做,一切听您的。”

见胡家一家人不冷不热,张阳赶紧又说:“那我回去跟家里人说一声,先做个准备。”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鼓鼓的红包往茶几上一放,扭头跑下了楼。胡光尴尬地看着红包,红着脸责怪道:“爹,太过分了吧,我可是第一次接受病人的红包啊,而且还是亲戚!这要传出去,不就是犯错误了吗?”

爹没搭理胡光,弯腰从茶几上拿起红包,打开后仔细数了起来,半天才说:“一万块,按现在的工资标准折算,勉强和当初他爸私扣的那两百块钱相抵,昨天的那些礼品就当是利息了。”

“爹,您让我说您什么好呢!”胡光气得直跺脚。

胡光爹振振有词地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要把当年他办的事儿跟他儿女一说,他不用做手术就先臊死了!何况咱们收的不算是红包,而是在他那儿存了这么多年的我们自己的房钱!我拿回自己的钱难道有错吗?”

胡光爹娘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手术照常做了。胡光不愧是脑科“一把刀”,张德春的手术做得非常成功,醒来后就能开口说话了,虽然有点含混不清。一个星期后,他在家人的搀扶下就能在病房里遛小圈了。

这天早晨,胡光带着几个学生在张德春的病房查房,他爹娘提着几盒礼物推门进来,把胡光弄得一愣。

看见胡光爹娘,张德春吃力地坐起身子,冲他俩喊道:“妹子、妹夫来了。”

胡光爹娘放下礼物,围到床前,胡光爹先开口了:“你看,都这年纪了还受这么大的一个罪,快躺下,快躺下。”

张德春伸出双手,一手抓着胡光爹,一手抓着胡光娘,边流泪边说:“谢谢,谢谢外甥救了我的命啊!妹子,妹夫,我……”

“二哥,别说话,刚做了手术不能太激动。”胡光爹用另一只手拍着张德春的手安抚道。

胡光示意几个学生先去其他病房查房,走上前大声说:“二舅,放心吧,再住一个星期就可以回家静养了,有什么事儿可以让表哥打电话问我。”

“嗯嗯。”张德春连声应着,泪流得更欢了,颤抖着说,“那事儿,那件事儿压在我心头三十多年了……那天,张阳回来在病床前跟几个姐弟嘀咕,我当时虽然说话不利索,但心里透亮,当年那事儿、那事儿我干得太不是人了,现在赔补多少都是应该的……唉,当年穷啊!”

听了这话,胡光爹娘的眼睛也酸涩起来:“算了,不说了,当年家家都不容易,理解啊!”说着,胡光爹从兜里掏出那个红包递到张德春手里,“二哥呀,我气也顺了,这钱也得物归原主了。另外我和你妹子多添了两千,你买点儿营养品好好补补,现在生活好了,我们要争取多活上几年呀!”

一旁张阳姐弟几个不明就里,都问张德春是怎么回事,胡光一把拉过他们几个:“那是他们那辈人的秘密,就别打听了,走,咱们都出去,让他们聊聊心里话……”

2023-11-06 06: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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