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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天空的城市

正文:

  这个七岁的男孩应该是有名有姓的,不过自他诞生过后,长来长去依然那么细细长长的,于是,他的爸妈就叫他豆芽菜。其实,他真的像一根豆芽菜,他的头、身躯、四肢都是透明的,嫩嫩的,似乎一碰就会折断,就如豆芽一般。当然,在这座城市里,他的爸妈、兄弟姐妹,乃至全城所有的人都长得与他一样,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是透明的。这是一城的透明人。
  
  这座城市的天空是碧蓝的,蓝得没有一点尘埃,有云,有太阳,有月亮,有星星,不过都是假的,是一种人工制造的天幕。天光是由灯光调控的,天幕上的日月星云都是激光打上去的,夜间,灯光关了,就是黑夜来临。
  
  豆芽菜从来没有见到过真正的天空,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很想知道天幕之外是什么世界。
  
  豆芽菜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他的腿细,吃不住力,只能这样走路。豆芽菜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总是刚睡醒没有力气的模样。这天放学回家,他在一个皮匠摊碰到一个老头,老头老得不成样子了,戴着老花眼镜贴着看,鼻子都碰到修的鞋底了。豆芽菜说:“老伯伯你在修鞋呀?”老头不答,豆芽菜加大嗓门又喊叫了几声,老头这才停了手上的活儿,拾起头上下打量这孩子,用苍老沙哑的声音说:“你这孩子说话像老鼠(mouse)叫,吱吱地听也听也不见。坐下说,有什么事呀?”豆芽菜见有一木矮凳就顺势坐了下来。豆芽菜瘦小的脑袋一歪说:“老伯伯,我请教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的城市用天幕做假的天空?”老头哈地一笑,笑声像坏了的空调排风机,很难听,“傻孩子,没有真的,只能做假的,假的总比没有好哪,你说呢?”豆芽菜说:“要我说,我情愿要真的。”老头说:“那真的哪里来呀?我们不是天天在假的天空下活下去吗?”豆芽菜保持着说:“我偏不要假的,我偏要真的!”老头脸一沉说:“傻话。”豆芽菜依然不依不饶地问:“老伯伯,您这么大年纪了,应该见到过真的天空吧?”老头说:“我才刚刚三十岁。我没有见过,我爷爷的爷爷都没有见过。”豆芽菜算了一算,我往年七岁了,再过二十三年,我也会这么老,多可怕!怪不得爸妈才二十几岁,就满脸皱纹,牙齿也掉了。这时老头叹了一口气,说:“见不到真的太阳光,怎能不老得快?”豆芽菜说:“为什么不打破假天幕找到真太阳呢?”老头说:“没那么轻易。这已是多少代的事儿了,据传这座城市本来是有真天空,有太阳,之后没完没了地造房子,越造越高,越造越大,越造越挤,最终天空都造得没有了。”老头说着说着打了一个手势,“我没有力气说话了,我要回家了。”老头佝偻着背走了,这座城市的人,一个上年纪都是这样走的。豆芽菜爸妈已经拄着手杖走,没有几年也会像老头佝偻着走路。想到这里,豆芽菜眼泪也流了出来。
  
  豆芽菜闷闷不乐地走过一家面包店,店内挤满了老头老太等着买碎面包,那种碎面包适合老人吃,又便宜;橱窗内陈列着各式诱人的面包与点心,但,都不是面粉做的,因为这座城市已经长不出麦子,不只是麦子,大凡吃的,另有蔬菜、水果都是科研人员研究出的替代品,也就是说,超市、面包房、菜场、餐馆买的都是人造货。豆芽菜不管喜欢不喜欢照样吃,他觉得吃来吃去每种食品都有一股肥皂味,连糖果也是这个味。豆芽菜没心情逛面包店,都没有在钟表店门口停留,只朝一家儿童玩具店的橱窗瞟了一眼就走开了,往常他总是在摆放小汽车玩具的店堂内兜上几圈,他喜欢小汽车,看上中意的就让他爸买,他的各式各样的汽车玩具有几大箱。豆芽菜每日都要走过这些白天灯火炽亮、一家连一家的商店去上学,然后再回家。这座城市的房子与房子之间已经没有闲暇,房子毗连成片,一座城市就是一座巨大无比的房子。河流、桥梁也都会在室内,为减轻空气污染,公交汽车、轿车都废止了,城的下一层是地铁,交通十分便捷。豆芽2菜在一座石桥上浏览了一会儿河里的鱼,鱼的颜色是白色的,没有眼睛。有几条小船穿过了石桥,撑船的人戴一顶草帽,腰间扎一条红布,一面撑一面唱着歌。小河两岸有柳树,是塑料纸做的。柳树下趴着一条狗,另有一只猫,也都是一身白毛。豆芽菜知道,这里的狗与猫整天都趴着,难得动一动,腿很短,不蹦也不跳,只会爬,爬得极慢,像个蠕动的肉团,不叫也不咬,只会温顺地眯着眼睛,最多收回呼呼的响声。这里的植物除了狗与猫,另有老鼠,老鼠会吱吱叫,也跑得快。
  
  豆芽菜第二天又去找皮匠摊的老头,想与老头持续探讨天幕的问题。老头没有来,第三天老头也没来,真叫人泄气,他再也不去找老头了……不过,豆芽菜常常在一个地方徜徉,这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他在那里出神地望着天幕,他想把天幕戳穿,看一看天幕之外究竟是什么。天幕太高,怎能轻易戳穿呢?他得想想办法。那天,他在家里客厅的墙上发现一个挂饰,其实他天天都看见,只是明天却像突然之间之间之间第一次见到一样,这挂饰是玄色的,很硬,弯弯的另有手把,吊着一圈绳子。他把它拿了下来,觉得弯手把很硬,有点沉,绳子还能拉长伸缩,于是,他试了几下,心生一念:如果把一块石子放在绳子上只要一拉不就可以射出去吗?对,试试。豆芽菜一跳一跳走了。
  
  说来也巧,豆芽菜路上捡到一块有棱角的石子,依然彩色的,一闪一闪地发着亮光,他想,这一定是魔石。到了那儿,豆芽菜左右瞅了瞅没人,忙把石子放在绳圈上对着天幕一拉,“咚”的一声,石子又反弹返来。天幕上有一只小鸟,鸟的翅膀张开着,这是一只假鸟,飞的样子始终不变。他明明瞄准这只鸟打的,却没有打中。没干系,再来。可是,他一次都没有打中假飞的小鸟。豆芽菜并没有气馁,试射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兴趣,第二天又打,依然一石未中。过后,他每日都打,从未中断。豆芽菜始终在为自己鼓气,一次,他打中了鸟头,另有一次,他打中了鸟尾,他用手捂着嘴咯咯一笑。这是他打了一个月过后的事了。他仔细看了看天幕,天幕完好无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又过了好几个月,豆芽菜逐步地做到弹无虚发了,每石必中鸟身。他又试着对准鸟的肚皮打,专打一个点。这样的努力,一向打到了年底,他发觉鸟的肚皮不再那么坚固,声音是能听得出来的,而且仔细一瞧,还看到白肚皮上有了浅浅的印痕。有几天,打出去的石子收回五颜六色的光,另有咆哮的声音,印痕越来越深了。他这时认为魔石起了作用,他坚信自己一定能打穿天幕。他挥了挥小拳,暗自说:就等着瞧吧。


  
  一天,妈问他,有没有看见墙上的那个挂饰。他说,我在拿着玩。妈说,那是祖上留下来的宝贝,你怎么能拿去玩呢?他说,这东西可以拉石子打天幕很好玩。妈说,儿子,你疯啦!不能玩。他说,我想打穿天幕看一看真的天。妈说,孩子,你在说梦话啊!就说你手里玩的这挂饰,也不知多少代传下来,它叫弹弓,原先是能打鸟的。现在都成为古董了,再说把天幕打穿怎么可能,这不是胡思乱想吗?妈说完不住地叹气。豆芽菜说,我就是要胡思乱想。说着一跳一跳走了,妈喊他也不转头。
  
  豆芽菜当然熟门熟路朝他用弹弓打天幕的地方、去了。新鲜的是,一路碰到都是往同一方向去的人,另有狗、猫、鼠,越往前走人、狗、猫、鼠越多,他挤得满头大汗,十分困难挤到了最里一层,被穿黑制服的城管挡住了。豆芽菜只能踮着脚往天幕上看,他能清楚地看到天幕上有个洞,洞口就在一只飞鸟肚皮上,这使得他意外地兴奋:“天幕真被打穿了!”然而,再细看,从洞口那里钻出一根粗粗的树根,他想:“树根是从被他打软的鸟肚皮上钻出来的。”他觉得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这时,他看到有两个工人在搭着的云梯上,用锯子在锯树根,然后在补洞。洞补没了,围着的人、狗、猫、鼠还不肯散去。
  
  但是,从此树根依然每日都长出来,锯一次长一次,越锯越长,洞被树根越撑越大,透进了阳光。阳光越来越亮。豆芽菜险些每日都去看结果。城里的新闻传出来,有一派是赞成让树根随意长,让阳光晒出去,大概干脆拆掉天幕;另一派反对这种做法,认为阳光一出去,全城就不得安宁。这两派吵得厉害,还在报纸上论战,最终还成立了两个党,一个是拆幕党,一个是补幕党。豆芽菜不体贴这些口水战,他只希望洞口再大点.让太阳更多晒出去。有新闻说,城里的锯条全用完了,树根再长就阻挡不住了。这样的折腾又已往了几个月,却有一个事实让全城人个个目瞪口呆,那些守洞的城管,头发、眉毛慢慢变黑了,在这座城里任何人,哪怕刚出生的婴儿,头发与眉毛都是白色的,豆芽菜当然也不例外。另有一个事实,城管的皮肤变得不再透明,还泛着玄色的红光。这两个事实击倒了补幕党,补幕党闭嘴了。
  
  豆芽菜这天嘴里总是哼着流行歌,吃了两只带肥皂味的面包,早早上床去睡了。半夜,突然之间之间之间电闪雷鸣,“轰隆、轰隆”响了几声。豆芽菜与爸妈都吓得坐在床上。这时,听到外面有人叫喊:“大楼楼顶倒塌啦——”豆芽菜随即穿上衣裳往外跑,爸妈揪也揪不住他。豆芽菜一出门就碰到许多奔跑的人。豆芽菜顾不得腿脚不着力,连跳带蹦地赶到了出事地点。一看,那个长树根的地方,整个天幕都不存在了,一片废墟,倒塌的砖头、石块高低杂乱地堆积着,上面爬满了人、狗、猫、鼠,城管不见了。没有人叫,没有人喊,狗、猫、鼠都伏在那里不动。所有人都哑口无言凝望着天空。
  
  天空泛着深蓝的光,像蓝宝石一般,蓝天空上镶着一颗一颗星星,像散落的珍珠,空悬着一轮白亮如银盘的月亮。这是豆芽菜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夜空。他与所有的生命都被这鲜艳的夜空惊呆了。
  
  月光柔和地照亮了一株高耸天空的大树,古铜色凹凸不平粗壮的树干,顶着墨绿似盖的枝叶,无数平滑的树根如蟒蛇(python)(snake)盘缠着倒塌的楼宇。
  
  豆芽菜摸了摸树根,冰凉的,坚固如铁。

2023-11-04 00:5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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